第九卷 背约者啊,向我的神明开弓 第五章 这个魔术会杀掉他

  敌人的数量有二十四个——

  虽然没有数,但奥芬反射性地做出判断。都是同样穿着,相同体格的神官士兵,共二十四人。他看到所有人手里都拿着武器,和自己手拿的一样,都是金属的警棍。

  共有二十四人。

  “这还真是——”在种状况下,萨鲁的口气依然很轻松。他提高音量故意让对方听见,自言自语似的说,“什么黎明什么地上,都见鬼去了。竟然理伏在这〈诗圣之间〉的门口,真是很好的决断啊。”

  “跟你的决断相比还是差远了,萨鲁·索琉德……”回话的并不是那些神官士兵。

  奥芬姿势不变,只把目光向旁边移动。他看的不是正面有神官士兵把守的台阶——而是巨大的格子门。格子的图样非常复杂,无法看到门的对面。

  在格子下方,有一个轻轻把后背靠在上面的男人,他抱着胳膊,身形巨大,令看到他的人一时移不开眼。他上半身穿着奇妙的铠甲,面目狰狞得像恶魔一般……

  奥芬的脑中回想起前天听梅晨说过的话。

  『身高一米九,体重八十公斤——和奥莱尔比起来,显得很瘦。不像是已经四十岁的人。

  长着一副像是随时要生气的脸,但他是不会生气的,绝对不会。双肩异常隆起——经常被人开玩笑说有三个脑袋。但是他这身肌肉可不是装样子的。我亲眼见过他轻轻松松就把木棒折断,简直要怀疑自己的眼睛……』

  梅晨的描述基本上没有错。严厉而冷冽的目光默然地投放在前方。颧骨前突,整个脸就像一副面具。躯体的形状很奇妙,就像是被糊里糊涂的艺术家随意雕刻出来的一样,再加上还穿着更加奇妙的铠甲。

  奥芬很是诧异。

  这副铠甲非常怪异。比魔术士作为战斗装备开发的防护铠甲形状还要奇怪。防护铠甲从轻量级到最重级分为不同的等级,配合不同的用途形状也有所改变,但是都有共通的特点,也就是要保证穿在身上仍然可以活动。

  人类的骨骼长在身体的内部,若是在身体外侧配备装甲,要求他像昆虫一样做外骨骼的活动是不可能的。如果手臂上穿着严丝合缝的铠甲,那根本动都动不了一一这个问题是法解决的。包括对战车用的最重级防护铠甲在内,都设定了可以供关节自由活动的机关。这对防具来说是最明显的弱点,讲明白一点,就是缝隙。

  穿在人身上的防具,必定是不完整的。

  但是一一穿在这个巨汉身上的东西和上面的问题根本不在一个范围,构造非常古怪。要害部位都没有覆盖,受这具深红色铠甲保护的只有后背和胸口,像侧腹部这样的死角,还有下腹全都露在外面。手臂也是毫无防护,这样一来确实便于行动,但是一旦上肢受到攻击,就有可能变得无法战斗,这对于脖子来说也一样。还有,背部的装甲有一块像想膀一样的突起——这很明显是一种累赘。这使得他无法使用长型武器,顶多也就只能用用剑而已。况且如果在远距离用长枪一顶的话,很容易失去平衡。

  就想象而言,这是一副功能很差的防具。他的下半身——按理来说比上半身更容易装备装甲的下半身,只穿了一条白色厚布裤子。

  这个男人慢慢地把后背从格子上移开,挂在腰上的剑无声地摇晃。

  他那一字型的紧团嘴唇微微张开一道缝,细得连牙齿都看不到:“竟然和魔术士勾结……到怎么回事,萨鲁?”

  “这根本不需要什么决断。”萨鲁吐出一口混杂了黄尘的唾沫,把身子面向他。见此,奥芬慢慢地朝后退——

  (情况太糟糕了……)

  没有退路。

  也无法前进。因为地面上唯一可供前进的台阶,被二十人以上的神官把守。面对这么多全副武装的士兵,可以与他们相抗衡的魔术也无法使用。

  如果勉强要说有什么杀手锏的话,也就只有克丽奥和雷奇的魔术了,如果要用这一手的话…

  (咦?)

  奥芬皱起眉头,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几秒钟前她还在的地方,现在已经不见了人影。毕竟在这种时候,她的行动方式都是一样的——

  “喂!”他叫喊着,向一脸轻松往前走的克丽奥伸出手,勉强抓住了她的头发。

  “好痛。”克丽奥轻轻喊了一声,惊讶地回过头来。

  奥芬小声问她:“你想哪,想去哪!”

  “还用问吗……”克丽奥把雷奇放在头上,伸手指向那群没有任何表情的神官士兵最靠边的位置。

  “从那个地方——”她一边说一边移动手指,顺着所有的神官士兵。一真指到站在格子门前的巨汉的位置,然后握紧拳头说,“到那个地方为止,让这孩子把这些全部轰成分子状态,一扫而空。为此要选一个能看得见所有人的位置才行。”

  “不要做这种事情!!!”见她说得这么轻描淡写,奥芬发出一阵怒吼。

  克丽奥和雷奇同时受到惊吓,做的动作都一模一样,她不解地问:“为什么?”

  “这里可是地底下啊!要是头上的神殿全部垮下来,那要怎么办!”

  “这个嘛——”克丽奥嘴上停顿一下,然后拍了一下手说,“没事的,我们平时做好事很多,肯定不会怎么样的啦。”

  “……已经在这种地方遇上这种事了,你还觉得我们平时做了很多好事?”奥芬真的感觉很累,不等克丽奥回答就把她拽到了后面。果然是靠不住。

  萨鲁抬起脸,半闭着眼说:“……你们结束了吗?”

  “嗯嗯。”奥芬说着挥挥手。于是萨鲁用警棍挠了挠脖颈,面朝那个大男人。

  那个男人始终面无表情。在萨鲁和他对上眼之后,再次不动嘴唇地说:“之前找你谈话的时候,你还哭着求我原谅呢。”

  “是吗。我不太记得了—一毕竟指甲都被折断,喉咙和舌头都扎满了针啊。我可能说了什么也不一定。就算叫我向你求婚,我想我也会做的吧,不过……”萨鲁看了奥芬一眼,然后与其说是对那个巨汉,不如说是对站在那里的神官士兵,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你说勾结,这倒让我想起来了。我更想知道你现在的勾结对象到底是谁呢,库欧。你现在渐渐地,不动声色地,每周都会参加的最终拜见,从半年前就——”

  突然。

  奥芬能看到的,只有在空中闪烁的几道细细的光线。那些光似乎碰到了萨鲁,然后——

  “————!?”萨鲁的身体突然被抛向空中。就像被什么东西弹飞了一样,撞在近处的墙壁上。警棍从他手上滑落,掉在地上发出尖锐的响声。

  “怎么了?”奥芬吃了一惊,向他跑过去。萨鲁受的伤不重,只是因为后背撞在墙壁上让他一时说不出话。他跌在地上,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并朝奥芬抬起手,掌心对准他,示意他不要过来。

  奥芬疑惑地停下脚步。他握住警棍,面向远处那个叫库欧的男人做好战斗准备,短武器对他来说本来就很趁手,过去也接受过警棍的使用训练,只不过…

  (刚才的……到底是什么?这个问题不搞清楚的话,就什么都做不了啊……)

  那条光线已经不见了,就如同突然出现一样,消失得也非常突然。萨鲁好不容易才站起来,背朝他,紧紧地盯着库欧。奥芬忽然想起萨鲁刚刚说过的话。

  (最终……拜见?)

  奈姆·翁利在死之前也说过同样的话。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拜见?指的是与最高地位的人物会见吗?但是——是谁呢?对基姆拉克教会而言,最高地位的人物当然是教主拉蒙尼洛克……但是真的是那么简单吗?)

  再怎么想也想不出答案。又或者,是可以想出来的。奥芬同时也提防着旁边的神官士兵。他们现在还没有什么动静,但是看他们的列队方式,应该在接到命令时就能立刻展开行动。

  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了一一不赶紧找出对策来的话,人生就要到此结束了。他的内心升起一股寒气,现在还不能在这里丧命……

  在这世界上,有时就算再怎么逞强也是没用的。他很自然生出这样虚无的想法。

  他滚烫的身体因为冷汗渐渐地丧失温度。再这么拖下去,体力只会被一点点消耗掉。奥芬厌烦地舔了舔嘴唇。要剪断这条虚无的连锁——需要一把剪刀。一把强大的剪刀。比如希望之类的。

  (只可惜,现在的状况根本没有那么乐观吧……)

  空气中的黄尘不停地回旋……

  库欧慢慢地行动了。奥芬似乎看到了错觉,在库欧做出动作之前,缠绕在他周围的黄尘就开始纷纷远离。他穿着难看的深红色铠甲,没有碰腰间的大剑,而是拔出后腰上的短剑。

  长约三十厘米的短剑,被抓在长长的右手中。这个大块头男人第一次露出了表情——笑容。只有脸部和额头的皮在皱动,黑暗、深邃的笑容。

  “你都说过什么样的话,让我来告诉你……”库欧说。

  记得梅晨说过,这个人叫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奥芬好像看见他背后那个毫无意义的翼状装甲打开了。接着……刚刚看到的在空中闪烁的条条光线,一下子充斥在库欧的周围。

  仿佛一张光线织成的大网。奥芬哑然地看着他身后的“翅膀”,并听见库欧说:“你是这样说的,和梅晨联手杀了我,再向教主大人谏言,请求向全大陆公开所有的教义。”

  至今为止一直保持沉默的神官士兵们,此刻响起一阵嘈杂声,就像在水面荡起一阵浅浅的波纹,荡过之后,很快就消失了。

  “哦。看来我在被拷问的时候,还真是会说话呢。”萨鲁拾起地上的警棍,在手上转了转,然后稳稳地握住说,“和魔术士……不,和圣都以外的所有人类对立,如果一直按照这样的方式走下去,基姆拉克教会总有一天会灭亡——就像那些可怜的龙族信仰者一样,藏起脸来,神经质地苟延残喘。你们不至于连这个道理都不懂吧?我知道你只是把那个教主当做傀儡而已,只要把你除掉,后面就好办了——”

  说到这——萨鲁突然不说话了。奥芬不禁感到全身恶寒。

  库欧·巴迪斯·帕泰尔笑了。

  并不是笑容,也不是发出笑声的笑,而是比哄堂大笑还要强烈几倍的诡异笑容。他吊起眼角,不知道的人或许会以为他在生气。

  但是他什么话也没有说,最让人觉得诡异的就是这点。

  萨鲁的气势有所消减,他努力做出笑容,继续往下说。

  “那我也告诉你一件有趣的事吧,老大。现在站在这里的就是——”说着他指指奥芬,“〈牙之塔〉的基利朗谢洛。你听过的吧?他就是那个曾把你打退的查尔德曼·帕达菲尔德的学生。你和那位大陆最强的魔术士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样的战斗,我都听奥莱尔说过了!”

  萨鲁刚说到这里,库欧脸上的诡异笑容瞬间消失了。接着,和刚刚相同的光线再次包围萨鲁——

  噹!

  萨鲁向地板上狠踢一脚,朝后方跳开——那些光线就这样穿过了萨鲁刚刚所在的地方。

  萨鲁毫发无伤地落地,悠游自在地哼了哼鼻子说:“哼——你那自豪的‘绯魔王’,只要算准时机,根本不难躲过。”

  “和受诅咒的魔术士联手的你,已经不配做我们的同胞……”无视萨鲁的话——库欧举起短剑,“去死吧。”

  这根本就不像神官会说的话,同时也是信号,台阶上的神官士兵们听见之后,开始一齐迈出步伐。他们静静地一段一段往下走,就连遮住下半边脸的面罩,也挡不住他们滚滚的杀意。

  “喂,基利朗谢洛……”萨鲁一动不动地盯着库欧,悄悄对奥芬说,“我来对付库欧,你负责那些神官士兵。”

  “…………”真是胡乱的指示,奥芬一时什么都说不出来,费了半天劲才挤出几句话,“——呃,你、你等等!?怎么可能——我现在使不出魔——”

  “只要不被他们识破,蒙混一下就行。神官士兵从来没有出过这座城市。基本没有和魔术士战斗的经验。他们都对魔术有恐惧心理……我先提醒你,和库欧单打独斗比你这个要困难得多。”

  “要怎么办啊,奥芬!?”克丽奥大声叫唤起来,雷奇在她的头上代替她不停地挥手(前爪),“奥芬你现在无法使用魔术不是吗!?那该怎么办啊!我也没带剑来,奥芬手上也没有像样的武器!难道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喂奥芬,快回答我呀——”

  他呆呆地看着眼前毫无危机感,只顾大嚷大叫的少女——

  奥芬抱住脑袋,哭喊道:“……这个……混蛋丫头……”

  “呃呃……你就多想点招儿吧。”萨鲁很无语,还带着一点绝望地说。

  萨鲁说完重新面朝库欧。从库欧的背上,无数的光线像瀑布一样铺展开来,仿佛是闪光的翅膀。在这样一对由光组成的巨大翅膀衬托下,这名壮汉看上去好像天使一般——又或者是像恶魔一般。

  总之,这些就交给萨鲁,奥芬转而面向那些神官士兵。他和萨鲁正好形成背对背的局面。看着啪哒啪哒跑过来的克丽奥,他正要骂:“我说你啊——”

  这时。

  就在克丽奥跑过来的方向的正对面——

  奥芬感到全身的血液倒流,差一点没抓稳手上的警棍,赶忙叫道:“马吉克!你——快停下!”

  马吉克面朝步步逼近的神官士兵,合起双手,摆正姿势,用至今没有的严肃表情瞄准目标。在小个子少年的周围,浮现出巨大的构成式,奥芬觉得自己仿佛在看一场恶梦。

  马吉克一边集中精神一边说:“只要不破坏建筑物就行了吧?克丽奥不会控制,但是我可以——”

  从少年合并的双手中,出现了纯白的火焰。神官士兵的士气顿时受到影响,开始裹足不前。他们脸上都戴着面罩,看不清他们的表情,但是眼睛里都写满了恐惧。

  奥芬没有再往前走——发动到这个程度,再去干扰的话反而会有危险——他把克丽奥拉到身边。一旦魔术开始爆发,会发生什么事都是无法预料的。

  马吉克用一种没有退路似的表情,向构成式灌入自己的力量。火焰的光顿时更加强烈,少年把手举在前方,大声喊道:“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剧烈膨胀的光热波,笔直地朝神官士兵打去——

  …的前一秒。

  在马吉克眼前,突然出现一堵光线墙壁。光并不刺眼,波光粼粼如水流一样。这是由数条光线重叠组成的——墙壁。

  光线复杂地重叠在一起,在空中组成复杂的纹路,从正面挡下了马吉克的光热波,并且爆炸。

  白色火焰的爆炸也波及到施术者马吉克自身,冲天而上的冲击和热风伴随着爆音,将少年包围,没有听到他发出惨叫……

  “马吉克!?”克丽奥叫着冲过去。奥芬也想跑过去——但他突然停下脚步。他惊恐地回过头,将视线对准了库欧·巴迪斯·帕泰尔。

  从库欧铠甲上伸展出的光之翼只剩下了一半。出现在马吉克面前的毫无疑问就是消失的那另一半。在银光织成的网中,能看见某种纹路……

  “魔术文字……?”这个事实超出了奥芬的理解范围。身为基姆拉克教徒的杀手,会使用龙种族的魔术?

  库欧脸上静静地浮现出嘲弄的笑容。

  “绯·魔·王。又称魔人之铠。”萨鲁背对着他说道,“对这个人而言,你们的魔术是不管用的。”

  奥芬听了这话,突然有一种预感从记忆的深渊中浮现。这不是他回想到的,而是自然而然出现的。当时他遇到梅晨,是在卡密森达剧院。以及,那副铠甲。

  没有任何机动性的深红铠甲。基姆拉克教会,藏匿了天人的遗迹……

  “……是天人的遗产!”奥芬叫道。现在大陆上留存下来的天人武器中的一大半,都是过去在狩猎魔术士时为了让没有魔术力量的普通民众也能和魔术士抗衡而制造出来的——这些由天人的魔术制造出的武器拥有完全凌驾于人类魔术士之上的力量。就算有能够完全防御魔术的防具存在也不足为奇。

  库欧没有回答。光之翼恢复了平常的状态,像轻薄的窗帘一样环绕在库欧的周围……

  萨鲁将警棍水平拿在手里跑了出去,他边跑边喊:“他就交给我!你去对付神官士兵!”

  奥芬背朝着冲向库欧的萨鲁,看向马吉克的方向。克丽奥把他扶了起来,但是却没有意识。毕竟热冲击波就在他面前炸裂了——他身上出现很多烧伤,穿的斗篷也烧焦了。小小的胸脯剧烈地上下起伏,证明他还没死。

  克丽奥一边摇晃他,一边喊道:“马吉克!喂,为什么不回话!”

  这时——

  意识到魔术的威胁已经不存在,神官士兵一举向那两人进发。

  “可恶!”奥芬骂了一句,抓着警棍冲向那队神官士兵。二十几人的部队中,有五、六个人向奥芬转过身。

  (没办法吸引所有人吗……)

  马吉克和克丽奥被神官士兵包围,看不见了。只能听到克丽奥尖锐的叫骂声,看不见情况如何。

  离他最近的神官士兵先他一步发动攻击——武器是相同的警棍。奥芬抬起右肘,挡住斜上方挥来的警棍。他霎时感受到一阵深至骨髓的疼痛,顾不上管这个,他没有丝毫停顿,利用举起的右手,使用警棍的手柄部分猛击对方的眉心。在快速变换的视界中,他确实地看见那个神官士兵翻了白眼。

  对手倒地后,奥芬伸出空着的左手躲过他的警棍,确认了一下克丽奥的方向——虽然只能看见一群黑压压的神官士兵——把右手上的警棍擦着地滑出去。

  “克丽奥,用这个!”他简短地喊道。在这样的混战中,并不能保证她能顺利捡到,但是说不定也很做得很好。

  或许已经被打死了,但是他尽量不去这样想。

  下一个对手已经在向他袭击了——

  这次是两个人同时。一左一右,空出中间一点距离。奥芬为了扔出警棍,姿势很低,他直接朝前一扑,在地板上打了个滚,站起来时——正好和那两个人擦肩而过。

  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周围已经被敌人团团包围。

  瞄准正要起身的他,一根警棍朝他的脑袋打去,奥芬立即用左手的警棍挡住,发出一阵刺痛鼓膜的尖利金属声。趁着对手一瞬间的暂停,他站起来,正面面对再次挥舞警棍的神官士兵。奥芬呼吸急促,毫不犹豫地冲到对手胳膊内侧的方向。

  同时朝敌人的身体中心位置打出肘击。

  解决掉两个了。

  (真是没完没了……!)

  无论朝哪里看,都是敌人。

  前后左右,有时还有上下,神官士兵的包围无处不在。奥芬的身体根本停不下来,几乎达到忘我的状态。在黄尘朦朦胧胧的视线中,他甚至看到了无数的白色人影连成一片的错觉。击打、防御,打倒了几个人——或者被打倒了多少次——他已经数不过来了,但就在这时……动静突然停止了。

  “…………?”奥芬手握警棍,原地停了下来。在一秒之前,面对间不容发的攻击,他还在反射性地战斗——

  攻击停止了。

  低头一看,四个人——不,是五个人。五个神官士兵倒在地上。在稍远一点的位置躺着最初打倒的一个人。再往旁边看,是克丽奥,离他稍微有点远。她护着马吉克,头上坐着雷奇,她手上拿着警棍,不知是他抛给她的,还是她自己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在她的脚下躺着三个神官士兵。克丽奥也稍显惊讶地看着他。

  (怎么了……?)

  他有点搞不清状况。剩下的神官士兵不知何时远远地围成了一个圆,共有十四人,只是站着,并不采取攻击。他的眼里出现不解的神色。

  十四人。十四?

  (少了……一个人?)

  意识到这点,奥芬环视四周。于是——

  在他的背后就站着一名神官士兵。

  “什么!?”在他回头的瞬间,那名神官士兵以飞快的动作向他挥动警棍。奥芬向后一跳躲过攻击,重新摆好姿势,但是对手的动作比他更快——

  他注意到克丽奥呆呆地看着那个神官士兵,而不是他。奥芬再次弹开敌人挥打而来的警棍,假装朝后跳——实际是往左跳去。

  一边跳,他用换到右手的警棍猛击神官士兵的右侧大腿,但是被对方识破,挥空了。

  “奥芬!”克丽奥在叫他。但是根本没空回复——甚至连听她说话的工夫都没有!

  “混蛋!”用同样的武器是打不赢的。奥芬意识到这点,扔掉警棍,握紧拳头死死盯住对方。藏在面罩下的半边脸,还有看着自己的眼睛。

  棕色的眼瞳。

  (…………?)

  一瞬间,奥芬好像注意到了什么,但是不等他下结论对手就进开始了攻击。在发动的一瞬间,握住警棍的手松开了,然后又再次握紧。这是很明显的假动作,然后,她的警棍从正面袭来。

  只能做出反击了。奥芬的身体大大地旋转起来,转到了警棍的外侧区域——并顺着这个趋势,朝敌人的耳朵附近打出一记暗拳。

  突然间。

  “奥芬!那个人——”

  听到克丽奥的声音,奥芬的拳头停住了。敌人的动作也停了。正要挥舞警棍的神官士兵,和正要攻击对方的奥芬,都保持在快要碰到对方的姿势,彼此一动不动。

  “那个人……”克丽奥慢慢地说,“救了我……”

  神官士兵似乎露出一抹笑容。

  她握住警棍的手突然松开了——警棍掉在地板上发出刺耳的声音,以这个声音作掩护,她说了一句话,奥芬听得清清楚楚。

  “来吧……”

  唰……在她张开的右手上出现了空气凝固的感觉。

  几秒钟之后,她的手上出现了一根长长的棒状物——不,是一把大剑。他觉得很眼熟。

  不知何时,她把面罩摘掉了。这下就不是眼熟这么简单了,她面带淘气的微笑看着他。奥芬惊了一下,一边后退一边叫出了那个名字——

  “阿莎莉!”

  “你果然来了。”她简单地说了一句。手里的剑——天人制造的变化之剑,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发出闪光,将她穿在身上的神官士兵的衣服轻轻地切断。刀刃上无数的魔术文字交相辉映,文字膨胀,转移到了她切开的衣服上。整个衣服就这样融化在光明中。

  下一瞬间,她身上的服装变成了黑色战斗服。这身打扮他之前见过。变化完成之后,她抛了一个媚眼,随手把剑戳在地板上。或许是某种魔力还在发挥作用——那把剑竟然笔直地立在石造地板上。

  “怎么搞的?你这身样子。”

  被她这么一说——奥芬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穿的白色上下装已经破烂不堪,脏脏的全是泥巴。原本应该是一套修道服,如今却完全变成了一大团破布。

  “啊,不,这是……”奥芬用手在衣服上拍来拍去,只不过那些脏并不是这样就能拍掉的。就在这时,阿莎莉拔起地上的剑,将刀刃对准他,刀尖一下就碰到了他的衣服。

  她用和刚才一样的流程,把光转移到他的衣服上。破破烂烂的衣服变成了他一直穿的皮革夹克衫。

  阿莎莉看着他恢复成平时的黑色装束,笑着说:“这样才比较适合你。白色对你来说,在体质上就不搭。”

  “对对。我也同意。”克丽奥从旁边冒出头来,手里还扶着马吉克。

  “这种事,怎样都无所谓。”奥芬后退几步,远离巴鲁托安德鲁斯之剑。他看向周围的神官士兵,他们脸上全是一脸困惑,不过对现在的情况作出分析之后,做出了基本正确的判断,那就是——

  把这几个人全部杀掉。

  变回平常样子的奥芬面对步步逼近的神官士兵。他只有衣服变了,没有龙形纹章,也没有武器。他摆好姿势,有点后悔扔掉警棍。他们正在被包围,神官士兵的进犯不仅仅是正面,是腹背受敌。奥芬回想起刚刚阻止了马吉克魔术的光之障壁,心中充满不安。如果阿莎莉的魔术也是同样结果的话——那形势还是对他们不利。

  但是。

  奥芬的肩膀被拍了一下,以至于他放下了拳头。只见阿莎莉把剑扛在肩膀上,轻松地笑了。她的眼神往脚下移去。

  奥芬顺着她的视线往下看,在阿莎莉脚下,就在她刚刚立剑的位置,出现了一个发光的文字。

  她抬起黑色的鞋尖,对准那个文字一踩。瞬间——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惨叫的是那些神官士兵。他们全都发出相同的喊声,向高空中飞去——他们所有人脚下的地板以直径一米左右的圆柱体疾速向天花板升高。天花板很高——没有十米至少也有八米。只凭挂在墙上的提灯发出的光,使得天花板附近非常昏暗,看不太清楚。上升的圆柱几乎要和天花板相撞,在几乎要把神官士兵碾成肉饼的位置停了下来。阿莎莉脚下文字发出的光消失了。

  “但愿你们下得来——”她朝站在圆柱顶上的神官士兵发出戏谑的声音,“下面可是石头地面哦,请考虑清楚。”

  “……好厉害……”克丽奥惊叹。

  阿莎莉摸了摸她的头(连同雷奇),耸耸肩膀对她说话,但更像是自言自语。

  “这把剑我也用得越来越熟练了。”她的笑容从表情上消失了,露出些许寂寥的眼神,“……不用做这种表情吧。确实对我们来说是一把有特殊意义的剑——可是道具就是道具。聪明的话,还是能选择更合适的用法的。”

  奥芬摇摇头,问了其它的事情:“你从什么时候就进来了?”

  “这个问题我同样也想问你呢。应该……是和你差不多的时间吧。”她回答。

  奥芬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她现在就这么站在自己的眼前。阿莎莉。天魔魔女。自己的姐姐。

  一直——他一直在追寻她。

  “我——”他正要说话,却感到肺部一阵疼痛。看着她的眼睑也开始酸痛。想思考事情,头痛却卷土重来。无论做什么都这样,没错……

  (只要是有关她的事,只会让我感到痛苦……)

  想说的话早就决定好了。无论在哪里说都行——要说也只有现在。奥芬正要开口,却看不到她了。

  (……?)

  他不明所以地眨眨眼皮,明明一直看着她,她却不知何时弯下身子,从克丽奥手中接过马吉克,在他身上摸了摸,检查伤势。

  “阿莎莉?”奥芬问道。

  她可能觉得奥芬关心的是马吉克的事,一边查看胳膊上最严重的烧伤一边说:“不快点治疗就危险了,不过……”

  “不过?”克丽奥问道。奥芬则是把头点了点。

  他转过头。还有一个人不能忘了。

  如同防风林一般将所有神官士兵举起的十四根圆柱的对面——在黄尘的雾霭中,一个展开了光之翼的巨人慢慢走来。

  单手拖着满身疮痍的萨鲁·索琉德,库欧·巴迪斯·帕泰尔一语不发地往前走。奥芬看着他,接着阿莎莉的话说:“前提是他……愿意给我们这样的时间。”

  无论是让阿莎莉来做,还是让克丽奥拜托雷奇来做——治愈复苏型的魔术都要花时间。如果是治好外伤还比较简单,但像现在马吉克这样的重伤,要治好他,必须有人专门对应才行。

  (干脆不管马吉克,三个人一起对付他,可能还比较轻松。)

  从最糟糕的情况,到现在这样的三打一为止。如果还硬要恢复到之前的水平,那也真是够蠢的。

  奥芬感觉真是讽刺,当他把手放在头上时,讽刺的感觉进一步增加了。这还真像阿莎莉的作风。她在改变自己的服装时,把头巾给漏了。

  或者说,她是故意漏掉的。

  但是,无法使用魔术的自己,已经无法满足她的期望了。

  无论是基利朗谢洛,还是钢铁后继者。

  ——又或者是,代替查尔德曼的存在。

  “奥芬。”

  “基利朗谢洛。”

  阿莎莉和克丽奥同时喊了他的名字。他也分不清是对哪个名字有了反应,回过头来,耸耸肩膀。

  (……他有时还会跟我回嘴,是个很可爱的学生啊。)

  他笑了,决意已定。这本来就用不着下什么决定。

  他用下巴向缓缓走来的库欧示意了一下,说:“那家伙根本不会给我们时间。只能由我来争取。要让马吉克回复需要多少时间?”

  “五分钟。”阿莎莉说完就开始编筑构成式……

  克丽奥站起来,和奥芬站在一起,紧紧地握住捡来的警棍,说:“我来给奥芬做后援。”

  同时,少女头上的雷奇也把头抬起来。但是库欧的铠甲是用天人的魔术制造的,以一只深渊之龙幼崽的魔术水平,究竟管不管用呢……

  奥芬没有说出自己的担心,而是看着库欧——拍拍克丽奥的脑袋,说道:“啊啊。后援是很有必要的。”

  “……奥芬!?”克丽奥很惊讶,声音中充满了欢喜的成分。奥芬假装没有注意。

  库欧的步伐——

  停止了。身穿绯色铠甲,拥有一双翅膀的死亡教师,把拖在手里的萨鲁身体扔在地上。萨鲁还没有断气,只是失了意识。在他刚刚治好的身体上,又增加了无数的伤口。这应该是库欧手上的短剑造成的。

  奥芬说:“你就是库欧·巴迪斯·帕泰尔……吗?死亡教师的头领。”

  库欧没有回答。

  奥芬继续说:“杀掉奈姆·翁利的人,就是我。”

  他感觉到身后的阿莎莉在听了这句话后抬起了头,但他并未回头。

  库欧依然面无表情。

  奥芬也模仿他那没有感情的脸孔,把脸放松,然后说:“我不会杀你,只要争取一点时间就行。”

  库欧笑了。天也亮了。

  ◆ ◇ ◆ ◇ ◆

  这个魔术会杀掉他。他对这份确信——

  产生了怀疑,并皱紧眉头。她不停地在虚空中描绘文字,集合在她身上的力量产生了一种强大的压力反射着他,这份力量似乎……

  “请不要这样!”他激烈地叫喊,放下手上的短剑,“你应该已经没有力量使出这么大规模的魔术了——”

  “真是漂亮的闪光啊,我的孩子。”伊丝塔席巴的声音充满了满足。

  她似乎笑了——但是她的脸急剧地干燥、龟裂,已经看不出任何表情了。

  这位龙种族的祭司,用集合在手上的力量,换来了自己身体的崩坏。不止是脸,连闪烁着鲜艳绿色光辉的头发也渐渐萎缩,化为尘埃。双脚无法承受自身的重量,她当场跪倒在地——但是描画魔术文字的手指,永远没有停止。

  并且她说道:“实在是做得不错。对,这应该会成为我整个生涯中,第二强大的魔术吧。”

  “怎么会……”他目睹着这一切,浑身颤抖。他动都动不了——要想和将要完成的魔术文字相对抗,何止是不可能,这种行为根本就不存在。在命运之龙种族中——不算始祖魔术士——拥有最强力量的祭司,伊丝塔席巴的力量。

  文字被描绘了好几遍之后,终于释放了——慢慢集中到了一点。银色光芒所描绘的文字合拢为一个整体,却又各不相同。在此基础上,又作为一个整体遵守统一的规格。

  他无力地看着这一切,看着那些渐渐破灭的女性们。

  “这个文字将会把汝杀掉,分解成最小单位,并在数百年之后的时代重新构筑。”

  发光的文字逐渐变得越来越大,并愈发激烈。

  “我们的力量无法超越时空,但是可以通过模拟的方式进行实现。这对汝来说也是一次良好的教训。”

  当光芒充满整个空间的瞬间——

  他发出嘶喊,全身被恐惧和畏惧所洞穿,差点就要失禁。他不管不顾地哭喊着,什么都不知道了。不知道恐惧的是什么,也不知道畏惧的是什么。

  自己到底预感到了什么……

  自己会被那个文字杀掉——这样的话就是对死亡的恐惧。

  看到他最爱、最害怕的女人无力地崩殂——这样的话就是对死亡的畏惧。死亡,是最庄严的休止符。

  在他停止喊叫时,光也消失了。

  他还站在原地。而她——却像一堆碎渣一样倒在地上。她只把脸侧过来。此时的她,和悬挂在她身后祭坛上自己美丽的肖像画相比,已经没有丝毫相同点了……

  在她和他中间的位置,漂浮着一个文字。文字悄无声息地,慢慢地向他靠近过来。

  速度非常之慢。到达他所在的位置为止,大约要花上好几分钟的时间。

  伊丝塔席巴近似呢喃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房间里。

  “这个文字……是我、我最后的魔术。”

  他一句话不说,只是看着那个文字。

  “一旦碰到这个文字——汝的身体就会消灭,再经过数百年之后,会在这座大陆的某处再生。只不过…”她自嘲地说,“只不过,汝也可以避开这个文字……汝可以从它旁边走过,给我最后一击。我的孩子。汝是个能下决断的男人。因此,就由你来进行决断吧。无论你的决断是什么,对我们都已不太重要。就交给你了。我最终难逃一死。这座要塞作为我们种族的坟墓也是再适合不过了。人之将死,徒劳抵抗又有何用。”

  到底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他想再次表达这句说了不知多少遍的话。但是却发不出声音。

  不。他摇摇头,并不是听不懂,只是不想接受她即将死亡的事实!

  她一直在说的,正是自己的遗言……

  他凝视着那个文字,一动不动。不知她有没有注意到,她依然自顾自地说:“但是,无论做出什么样的决断,都需要等待一段时间才行。接下来,我将会给汝讲述一段很长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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