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集 无谋篇⑤ 日了狗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魔术士奥芬·失乐篇 塔夫雷姆的震撼之夜

  昏暗的火苗摇曳在短小的蜡烛顶端。在被酒红色的黑暗所包围的店内每一张桌子上,都有这样一盏小小圆圆的火苗,发出微弱的光明。仅此而已。空气中飘荡着果汁发酵的芳香,在黑暗中显得十分突兀,却又清淡得似乎能溶于水。嘈杂。窃窃私语。彼此的喘息。桌面上保持微笑,桌面下双手缠绕的男男女女,在灯火昏黄的黑暗中依偎缠绵。店里没有时钟,也不需要任何记录时间的道具。气氛是起伏飘荡的,这是一份如此难得的场所。

  “……你这,是某种委婉的坏话吗?”

  同伴说了这样的话。根本不是这样的,就算是把前面的内容改成「店里很暗看不清楚,故此我们无法确认目标是否存在」,这种报告书又有谁愿意看呢?

  “刚刚这个,至少比你刚才那段蹩脚的抒情式作文要好。”

  他又这么说。但是问题就在这里。执行部的各位大人,我只是一名受害者,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受害者。是莫名其妙被卷进来的。不,说受害者还太轻了,应该说是遇难者才对。总之,就算这间酒吧——遭到了稍微一点点的破坏,那也绝对和我没有半点关系!我只是恰巧在现场罢了!执行部啊,我相信你们不会被一叶障目!所以在这件事上指责我是完全错误的行为!我相信历史终究会还我一份清白!

  “……那……”看着这间被破坏殆尽的酒吧,基利朗谢洛抱起胳膊,“你到底在干嘛,哈帝亚?”

  他塌下眼皮,看着把坏掉的桌子勉强拼凑起来,并在纸上写着乱七八糟借口的红毛少年,发出自己的疑问。

  那个叫哈帝亚的少年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回答道:“这还用问吗!为了把真相传播出去!我要在报告书上把所有的真相都写出来啊!”

  “…………”基利朗谢洛把手按在太阳穴上,叹了一口气。

  这是一名十五岁左右的少年。身穿红色衬衫加黑色背心,白色裤子——虽然为了不引起注意而选择穿便装,但现在他开始后悔了。这件衣服是最近刚买的,万一有个闪失就会在(尤其是裤子)上面留下决定性的污渍。如果是平时穿的〈牙之塔〉的长袍的话,反正是支给品,备用要多少有多少。而用有限的零钱买来的这件衣服如果破掉的话,就真的欲哭无泪了。

  再看看面前这位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在纸上写下所谓真相的哈帝亚,他穿着类似十岁小孩走亲访友才会穿的领带型衬衫,不知为何穿的还是短裤,这实在让基利朗谢洛无法理解。

  他又叹了一口气——

  看看天花板,星空是如此美丽,似乎一直抬头仰望就能忘掉一切。除了一片星空什么都没有,啥都没有,连天花板都没有。

  再这样看下去也不是办法,基利朗谢洛这么思忖着降低视线,环顾店内。大半个墙壁和所有的天花板全都不见了踪影,这样的景象是否还能用店内来形容,确实要打个问号。

  地板完全被瓦砾所掩埋,那些全是坏掉的天花板和柱子。就像是从内侧自然膨胀一样,墙壁全部倒向外侧,冒出袅袅青烟。粉碎的桌子,倾倒的烛台,玻璃杯碎了一地,现场充斥着一片酒精的芳香。在瓦砾的掩埋下,可以看到人类的手脚。爆炸的威力过大,反倒使得所有的瓦砾都碎成了细碎的粉末,没有出现死者。刚刚还在弹奏优雅音色并酝酿着现场气氛的三角钢琴,被从天花板落下的房梁砸成了两半,凄惨地散在地上。

  现场完全是毁灭状态。

  “请解释一下……就在我上厕所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变成这样?”基利朗谢洛用一副死鱼眼问道。就在这时——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事呢……?”这句话从背后传来。

  基利朗谢洛不由得颤抖了一下,挺直脊背。这是他最不想听到的声音。从刚才开始他就在强迫自己不去注意,而现在不得不在心里做好觉悟,转过脑袋。

  在他的视线前方站着一个女人,完全未受到周围的惨状影响,抱着胳膊毫发无伤地站在那里。穿着端正的黑色晚礼裙,涂着鲜艳的口红,透出一种轻薄的感觉。包括她那闪闪发亮的红色手提包,以这种形象往街角一站几乎没有任何不协调感,当然这都是基利朗谢洛内心的想法,还是不要往外说的好。

  她那给人严肃印象的眉头现在气得吊了起来,发牢骚说:“所以说我才反对做这种钓鱼搜查一样的事!”

  “用必要经费买了这件衣服那么高兴的人,不就是你吗——”

  咚!

  在旁边插嘴的哈帝亚二话不说被她一拳打在脸上,躺倒在地。她连看都不看一眼,接着说:“这从一开始就注定是徒劳!只听说犯人是在这间酒吧里猎取目标,关键的是连犯人是谁都不知道,这让我们怎么出手!”

  “要是知道犯人的谁的话,还用得着这么辛苦吗。”

  “那这不就是警察的工作吗!”

  “就是因为不想让这种蠢事被警察知道,所以执行部才决定内部解决的不是吗。”

  “如果是老师或者福瑞迪在的话,马上就能找出敌人的位置!”

  “他们都去了王都,不在这里啊。这又有什么办法。”

  “我实在无法接受!”她打消了用脚跺地板的冲动——因为裙子紧紧贴在大腿上根本抬不起脚——转而不停地挥舞手提包。她鼻子里呼呼地喘气,明显是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她收回一拳击倒哈帝亚的手,一边摩擦手掌一边猛烈地把头摇来摇去。

  然后一口气说道:“再说了,为什么执行部会把这么危险的任务交在这么柔弱的我的头上!?特别机动部队每年的预算那么多,遇到这种事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

  基利朗谢洛一语不发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一一拥有天魔魔女这样恐怖称号的阿莎莉……

  这完全是她的自作自受,这句话他始终没敢说出口。

  事件的起点,该从哪里说起呢——

  最开始遇到这件事,是在两个星期之前。大陆黑魔术的最高峰〈牙之塔〉建在远离人烟的山区,在这所类似城寨的学校中,很多的年轻人每天都在接受高水平的教育。对于远离世俗,处于半隔离状态的他们来说,市区信息的情报源屈指可数,大概只有以下几种方式:

  在〈塔〉中出入的贩卖教材的商业售货员。

  有幸在宿舍发现秘密通道的少数几名学生。

  在塔夫雷姆市内拥有房子的教师。

  和市区组织之间有联络的执行部窗口事务员。

  还有每天贴在走廊告示栏里的街区新闻报纸。

  “……『神秘怪物的恐怖?』……”

  走廊上的绿色告示栏,长度约有十米。每天早上8点都会由事务员将里面的报纸新闻全部更换。里面囊括了八卦新闻报在内的塔夫雷姆市内出版的所有报纸,将巨大的告示栏贴得满满当当。

  每天早上帮忙将前一天不用的报纸更换下来,已经成了基利朗谢洛每天的功课——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只是以前就开始的习惯罢了。全部张贴完毕之后,他从脚下的一堆旧报纸中抽出一张,读出上面最显眼的标题。

  “啊啊,你说那个?”双手抱起从告示栏里撤下的其中半份报纸(一张报纸的正反面都要贴,所以每次都会多出一份不要的),那位不清楚姓名但是已经很脸熟的事务员笑了一下,“那只是一份八卦小报,你连这种的都会看吗?”

  “嗯。”基利朗谢洛抬起目光,看着那个戴眼镜的事务员说,“……经济类的新闻我看也看不懂。”

  “〈塔〉的顶尖精英都像你这样吗?”

  “没有这回事,只是我们的老师很厉害罢了,没有什么精英,大家都是很普通的。”

  她那戴着无框眼镜的脸上显出了惊讶的表情。基利朗谢洛把手上的八卦报纸塞回去,自己也把那堆报纸抱了起来。

  前一段时间开始,在塔夫雷姆市就有这样的传言,说是晚上会出现奇妙的怪物。

  基利朗谢洛抱着一叠报纸走在走廊上,眼睛看着最上端的那张八卦新闻。对这条走廊他已经熟到根本不用看路的程度,而且现在这个时间也不会有其他学生。

  “……『在深夜的街角出现神秘黑影。怪人,不,是怪物吗!?』”他一边读一边转过走廊拐角,“『面对不断袭击市民的凶恶罪犯,当局的态度实在可以用优柔寡断来形容。我们秉持着纯白的正义,以塔夫雷姆巨手报社的名义给政府的犯罪取缔课寄去了十八封警告函,但是,明明是站在守护城市正义与平稳立场上的那些人有十七回都回复说只是单纯的‘妄想’,最后一回竟然直接无视了』”

  塔夫雷姆巨手报社在塔夫雷姆市属于出了名的专门登载捏造消息的三流报纸。早上卖出去的报纸,到了中午就被附近的小卖店用来当做盐烤栗子的包装纸。

  “『当局政府把我们的正义当作了无聊的妄想。为了让那些饭桶无话可说,我们以悬赏的方式收集证据。终于在几天前,一位勇敢的读者给我们寄来了右侧这样照片』……”

  纸面的布局上,有一成是巨大的标题,两成是照片以及排版,三成是文字报道,其他部分全部是牙膏广告。宣传语是“全是血?不,这才是健康”,该牙膏号称在产品中有猪血成分。基利朗谢洛努力控制自己不去看这则广告,把视线落在那张照片上。

  照片很符合这类小报的特征,照得非常模糊,还过还是能判断出是在大街上。虽然照到了路牌,但不知是否是有意为之,路牌上的内容没有显示在照片内。时间应该是夜晚,在黑夜中,确实有一个人影一样的东西。

  似乎是一个人影。

  好像就是个人影。

  “……怎么看都只是个普通的人影。”基利朗谢洛说出自己的感想。

  就在这时——

  “啊啊啊啊啊啊!”

  背后突然响起一阵尖叫,吓得基利朗谢洛差点跌倒,他稳住身子,转过头去。

  “啊,基利朗谢洛,你在看什么!?”一个黑色长袍的女生——是他的姐姐阿莎莉,盯着他手上的报纸表示出万分惊愕。

  被她的表情吓到的基利朗谢洛慌张地说:“唉?啊,不是的,我正在找经济类的新——”

  “借我一下!”阿莎莉根本没听他说话,直接冲过来抢走他手上在看的报纸读起来,眼睛瞪得吓人。

  “……『对于这名怪人——我们遵照情报提供者的意见,将他命名为‘塔夫雷姆的震撼之夜’——根据目击证词,是一个体态清瘦的高个子俊男。他伪装成亲切的样子接近被害人,把对方带到昏暗的小道里,立刻就原形毕露。每一位被害人在目击到这一现象后,因冲击过于强烈,加上精神错乱,导致证词极不统一。让我们来看一看都有些什么样的证言吧……』”阿莎莉就像是被什么东西附身了一样念着报纸上的内容,使基利朗谢洛感到甚是奇怪。阿莎莉如入无人之境,瞪着通红的双眼继续往下念,“……『‘有长长的尾巴’‘至少有三只眼睛’‘突然出现,大闹一番后又突然消失’‘咆哮声震碎了窗玻璃’‘这是他的齿痕’』……”

  读到这里,她的声音已经在颤抖。肩膀也极度僵硬,不时地发出痉挛似的抖动。

  啪嚓——

  塔夫雷姆巨手报从她的手上掉落。看着脸色苍白,不停出汗的姐姐,基利朗谢洛问道:“……怎么了,阿莎莉?”

  “呜呜呜呜……我只是听传闻说告示栏里有这样一条新闻,差点就把它当成了一句玩笑……”

  “?”

  “基利朗谢洛!”阿莎莉抬起脸,发出惊恐的声音。她捡起地上的塔夫雷姆巨手报,指着那张照片——“发生不得了的事了!”

  “什……什么事啊?”基利朗谢洛眨巴着眼睛问道。于是阿莎莉突然变得很小声……

  “把耳朵凑过来,基利朗谢洛。”

  “?为什么。这里没有其他人啊。”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不是吗!?给我凑过来!”

  “好痛!”他的耳朵被拉扯到阿莎莉的嘴边。

  不理会他的抗议,她小声地说道:“……虽说是不可抗力,可是这下子糟糕了。”

  “…………”基利朗谢洛的眉毛都皱在了一起,心里升起莫名的不祥预感,不由得把身子缩了缩。

  “不可抗力?”他疑惑地问道。

  “是啊!”她的拳头不停地上下挥舞,头也像在听摇滚乐一样不停摆动,全然不顾他愣怔的目光,继续说,“偏偏在老师和福瑞迪都不在的时候发生这种事情!”

  “……蒂西、克鲁肯和可米库隆也都不在。”

  “克鲁肯还提他干嘛,反正他从来就没有在过!”

  “这个嘛……确实如此……”

  刚刚所说的这些名字,都是和他们同属一间教室的学生,其中流浪成癖的克鲁肯不在〈塔〉里的时间比在的时间还要多。

  不管如何,此时的阿莎莉表现出一副非常头疼的样子,眼神茫然地说:“太糟糕了……必须要偷偷地处理掉才行……特别是不能让执行部的人知道……”

  “阿莎莉……你这次又闯什么祸了?”

  “不要说得好像我经常闯祸一样!”她立刻做出反应,并且把胸一挺,做夸耀状说,“这一次的规模完全无法和平时的相比。”

  “呃……就算你这么说我也……”基利朗谢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于是她又恢复了老样子,困惑地摩擦着双手。

  “完蛋了……真的完蛋了。这次连受害人都出现了,已经不可收拾了呀。”

  “到底是出什么事了?”基利朗谢洛完全搞不清楚,虽然他也并不想知道——

  她似乎一直在等待这个问题的出现——绝对是在等——立刻把脸转向他说:“你想听!?”

  “呜呜呃……这个……不,等、稍等一下,先让我考虑一下——”基利朗谢洛撇开视线,尽量不去看直直地注视着自己的阿莎莉。他心中的不祥预感一下子膨胀得很大。

  阿莎莉哪管得了这么多,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说:“你想听是不是!?既然你这么死缠烂打地追问,那我也只好说了。听过之后你也是共犯了,反正是你要听的。”

  “为什么啊!?”

  听了阿莎莉的奇葩理论,他不由得发出叫喊,可惜被她无情地加以无视。她看着天花板,然后一字一句地开始说——

  “其实……”明明是被追问才说的,可是看她却是一副挺高兴的样子,“我不小心,把一件古代魔术士的遗产,当做大件垃圾给扔了。”

  她说得挺大声——明明刚才还摆出一副不想让其他人听到的态度,可能已经无所谓了吧——不过就在她刚刚说完时,身体就僵住了。

  然后脸色直接变得惨白……

  “…………?”基利朗谢洛观察着她,眉毛再次拧到了一起。她的表情就像被冻住了一样,定定地凝视着他背后的方向。基利朗谢洛认为她一时半会儿不会恢复意识,于是把视线转向了她眼神所指的方向。只见他看到的是——

  刚才的那个事务员手里提着小纸袋,站在那里。

  “…………”她眼镜后的目光中没有一丝光芒,愣愣地说,“……我拿了一点零食当做谢礼,只是刚刚忘了给你……”

  她那恍惚的表情——在一瞬间变回了身为一名事务员该有的事务性表情。

  “查尔德曼教室的阿莎莉。有关你刚刚的发言,可能在近期会受到执行部的传唤,请做好心理准备。”

  “知——知道了……”阿莎莉露出惊恐的表情。

  这位事务员拿着谢礼,转过身走掉了。目送着她的背影,基利朗谢洛——

  小声地说:“……这次又会是什么惩罚呢?”

  “为什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天魔魔女的惨叫响彻全〈塔〉——这正是两周之前发生的事。

  “不过仔细想想,这算是非常宽大的处置了不是吗?”基利朗谢洛把手背在脑后,心情很是轻松。看来人一旦被逼到走投无路的境地,反而会觉得非常轻松,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只要秘密处理掉的话,就不会做任何记录。”

  “……这只是〈塔〉不想在公式文件上留下危险品外泄的记录罢了。最高执行部的这套做法我再熟悉不过了。”阿莎莉抱怨着,顺便把脚边的一块桌子碎片踢飞出去——打中了倒地的哈帝亚,他爬了起来。

  “但是啊,”处于昏厥中的哈帝亚似乎也听到了刚才的所有对话,他站起来没有任何延迟地加入了谈话,并竖起一根手指,“明明是要去处理天人种族的遗产,却根本不给我们配备相应的装备,这又是什么情况?”

  大陆的古代种族——天人种族。她们留下的遗产中蕴含了强大的魔术力量,普通人类也能加以利用。这种遗产散布在大陆的各个角落。不过正确地来讲,应该是古代种族在大陆上消失之后,遗留下的日常用品和武器被人类擅自挖了出来,自发性地进行使用方法的研究。

  最重要的是,像这样的魔术遗产,绝大多数都具备强大的力量,特别是武器的话,都经过了专门的设计,目的是为了能够与魔术相抗衡。如此一来,如果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没有专门的器具,或者更简单地说,没有另一件已经将使用方法解析成功的天人武器的话,想要战胜是非常困难的。

  在场的人中对古代种族遗产了解最详细的只有阿莎莉。基利朗谢洛和哈帝亚都很自然地把视线投向她。

  她低头想了一会儿,把手拖在自己的下巴上一一

  “有关‘鳄鱼之杖’的话,其危险程度还没有那么极端。之所以没有派遣机动队,可能就是基于这样的判断。”

  “真是这样吗……前一段时间的拟态虫骚动,也是把任务硬推给我和哈帝亚。我觉得执行部还不至于这么和我们过去不吧。”

  “恰恰相反,像拟态虫那么危险的东西,凭机动队那种程度的装备根本毫无抵抗之力。他们基本上只会以集团形式作战,拟态虫的拿手好戏正好就是混入这样的集团中,是专门的杀人兵器。”

  “那这次呢?”

  “鳄鱼之杖并不会对持有者给予保护……虽然杀伤力比较强,不过还没到非常头疼的程度。只要能搞清楚它在谁的手里就行了。”站在半毁——不不不应该说是全毁——不不不应该说已经完全消失的酒吧残骸中,阿莎莉做出一副严肃模样。

  基利朗谢洛说:“若是这样,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手杖这种东西,拿在手里马上就能被人看出来才对。”

  “在这么大的城市里走来走去,偶然碰见那个疯子的概率到底有多小,这点你考虑过吗?”阿莎莉不高兴地皱起鼻头叹了一口气,一脸厌烦,“毫无目标地东跑西晃,已经整整两个礼拜了依然没有任何收获。那些被害人好像把拿着鳄鱼之杖的那个疯子——叫做塔夫雷姆的震撼之夜对吧?他们的遭遇地点也都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那把手杖是被当做垃圾扔掉的吧?”基利朗谢洛继续问,“只要调查一下〈塔〉垃圾场里的东西是通过什么路径流入塔夫雷姆市的,这样的话或许可以找出有哪些人可以偷到它。”

  可是她马上摇摇头说:“恐怕是流入了二手回收中心。塔夫雷姆市的所有人都可以通过那里的市场获得手杖。”

  “从一开始,就一筹莫展呢……”

  “这样一来的话,反倒是那把手杖无法保护持有者这一点比较棘手。这就说明那个人可能会被路过的警察轻而易举地逮捕,一旦变成那样——”

  “手杖的出处一下子就会被社会大众知晓。”

  “真受不了——”突然插嘴的是哈帝亚。抱起胳膊,以他特有的动作歪过脸,自我感觉良好地说,“这么说到底,不就是我们要给阿莎莉犯下的错擦屁股吗——并且还是无偿的。无论如何都太不合理了吧,我和那边那个没脑子的恋姐癖患者可不一样,我希望能拿到正当的报酬。你多少应该表示表示吧,阿莎莉——”

  咚!

  ——阿莎莉又是一拳,哈帝亚彻底沉默。

  看了一眼鲜血淋漓倒在地上的哈帝亚,基利朗谢洛叹了一口气说:“那,回到一开始的话题……这片惨状的原因到底是怎么回事?”说着他朝周围比划了一下。

  阿莎莉看了看完全化作一片瓦砾的酒吧。她默默地——指着掩埋在瓦砾下的一个人。那个人全身破破烂烂,手指头时不时地发出一阵阵痉挛。

  “?”基利朗谢洛向她投去询问的视线。

  “好像是——这个男的,也可能是那边那个男的……啊,说不定是那个男的。是谁都无所谓,他突然靠近我,然后你知道他说了什么话吗?”

  “是不是问了你一句:来一次多少钱?”

  “……为什么你知道得这么快?”阿莎莉向他投去怀疑的目光——

  “不不,我猜的。”基利朗谢洛马上转移视线。

  阿莎莉呼出一口气,说道:“真是太没礼貌了。”

  “那也不至于要把整栋房子掀掉吧……”

  “因为他太缠人了嘛。”她把手提包按在胸口叫道。就在这时——

  “举起手来!”

  从酒吧残骸的外围突然出现了几个穿制服的人。他们以警戒的态势远远地一溜站开,手上拿着警棍,还有人在拼命转动手里的弩枪。

  其中的一个人喊道:“你——你们几个,不要抵抗!呃呃……我以刑事毁坏、武力妨碍他人业务、扰乱罪、还有其他各项嫌疑逮捕你们!如果继续抵抗——那个——你们应该不会那么做吧?”

  这些人是接到附近居民举报后赶来的,但实际见到酒吧的惨状后,一个个都吓得不轻,全都神情惶恐地看着他们。

  “…………”阿莎莉说了一句,“难道是警察?”

  “警察会来我觉得也是理所当然。”基利朗谢洛感到非常疲倦。

  “说的也是。”她点点头——然后顺势举起右手。

  基利朗谢洛立刻缩成一团,本能地做出防御姿势,屏住呼吸。这是她使出魔术时的惯例,突然完成构成式,并突然释放出去。

  魔术士可以很清楚地看见解放在空气中的魔术构成式。她放出的构成式,基利朗谢洛也能感觉到。但这点并不是最主要的,总之在她发动魔术之前,基利朗谢洛就紧紧地抱住了脑袋……

  “光啊!”

  她的喊叫响彻在夜晚的街道上。膨胀的光撕裂夜空,膨胀卷起的热波和冲击波以摧枯拉朽之势毁灭一切。大地的颤抖——街道、建筑物、马路、路灯、夜晚、空气、星星、人群的惨叫,都被震撼淹没……

  等到一切结束后,刚刚警察所在的道路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的样子。原本平坦的道路变成了惨烈的陨石坑,宛若秘境。攻击并没有直接命中那些警察,不过他们全都失去了意识,像烂菜叶一样躺在地上。

  基利朗谢洛拍打着落在身上的灰。他晃晃脑袋,灰尘从头发里扑簌簌地往下掉。

  阿莎莉站在原地——毫发未伤。她的全身奇迹般地没有沾上一丝灰尘。如果不是连灰尘也对她避而远之,那还真算得上是一个奇迹。不过基利朗谢洛并没有感到任何不对劲。毕竟是她,在她的手上,发生一点奇迹是很正常的事。

  阿莎莉拽住依然不省人事的哈帝亚的脖子,把他拔了起来,然后一脸认真地说:“我们走吧。”

  “……这还能叫秘密处理吗……”基利朗谢洛抱着脑袋,来回看了看已经完全化作焦土的——这块原本是一间酒吧的空地。

  有关鳄鱼之杖,它的正式名称并没有定论。

  它还有另外一种称呼,叫森之纹章之杖。据说〈塔〉中负责管理·研究古代种族遗产的所属部门用最简单的方法,就成功解析了这个物品的使用方法。

  但是,对这件遗产的机能有所了解的人却寥寥无几。

  因为实在太简单了。以至于没有人对此感兴趣。

  从外表上看,就是一根毫无特点的金属杖。材质不是钢铁也不是银,是一种很奇妙的金属,可能是通过魔术精制而成,其硬度非比寻常——似乎比起硬度,它的粘性要更胜一筹。固执地坚守着自身的形状,总而言之,是一种绝不会出现半点损坏的金属。

  长度约为一·五米,正确的说法为一百五十二厘米。直径三厘米,圆柱形。比同质量的铁要轻很多,可以浮在水面上。没有任何像样的装饰,连古代种族遗产都会有的古代文字刻印也没有。在手杖着地的位置有一个可旋转的设计,旋转的话,前方的金属会变形——变得尖锐无比。可以确定这把手杖是一种武器。

  在另一端的扶手位置,有两根短短的锁链。每根锁链上都像钥匙挂件一样挂着手掌心大小的金属鳄鱼制品,共有两只鳄鱼。这也是这把手杖名称的由来。

  再说一遍——

  有关鳄鱼之杖,它的正式名称并没有定论。

  它还有另外一种称呼,叫森之纹章之杖。据说〈塔〉中负责管理·研究古代种族遗产的所属部门用最简单的方法,就成功解析了这个物品的使用方法。

  原因就是,只要抓在手里就能立刻发动。

  要想一个人一个人地找,在这座城市简直是大海捞针。

  更何况只能凭借偶然漫无目的地寻找。

  “先把至今为止发生的事情做一下总结。”一边在地上拖着哈帝亚快速行走——阿莎莉一边说,她竖起食指,拿出讲课一样的语调,“第一,犯人使用从〈塔〉里流出的鳄鱼之杖,光是已经见报的内容,就犯下了十七起罪行。从这点来看,几乎是每日每夜的频率。作案时间都集中在夜晚。被害人之间毫无共通点,可以推测出这是极端的随机性伤害事件。”

  基利朗谢洛走在她的后面,加了一句:“第二,我们受执行部的命令,必须秘密处理本次事件。”

  “说得没错。”她点点头。在星光的照耀下,她头上的发夹发出反光,“第三,犯人的动机不明。至少不是图财,也不是害命——没有一个人表示财物遭受损失,也没有一个人受到哪怕是疑似的致命伤。”

  阿莎莉说到这里,被她拽着脖子拖在地上移动的哈帝亚——也摆出一副平静的表情,用非常冷静的语调说:“第四,至今为止我们所做的搜查——我就不说是谁了——根据那家伙的出没情报,将对应的几处场所全部给予了毁灭性的破坏打击。”

  “说……说得没错。综合了被害人的证词所得出的结论,犯人基本上都是在酒吧或舞厅接近被害人,再把他带到夜路上实施犯罪——”

  “第五。”基利朗谢洛打断了脸上流下一道汗水的她,塌下眼皮说,“刚才买烤栗子的时候,我发现被用作包装纸的这张报纸上有这样的标题,你能读一下吗?”

  说着他把报纸举到阿莎莉的面前。阿莎莉一开始不想承认似的把脸别了过去……

  最后像是放弃了似的,小声念道:“这个……『神秘的魔术士团伙,大肆破坏街道』……”

  “不知不觉间,我们比那个怪人在报纸上都更受重视!”

  “啊啊啊啊啊啊!?就算是为了搜查,每天晚上在这么下流的繁华街上晃来晃去,已经两个星期下来了没有一点收获,我实在是捉急得要命啊!”阿莎莉抱住脑袋——因为撒了手的关系,哈帝亚的头咚地一声磕在地上——她一边叫一边把身体扭来扭去。

  过了一会儿之后。

  基利朗谢洛用一副死鱼眼,一动不动地看着。这时她突然像想到了什么似的一脸严肃,面朝月亮摆出一个姿势说:“……呵。要想把人们的注意力从那个疯子身上引开,只要惹出更大的事件来吸引大家的目光就行了。要想欺骗敌人,先要欺骗自己,我的这一波情报操作……简直不要太完美。”

  “现在再这样摆谱已经不管用了吧。”基利朗谢洛叹气,“阿莎莉做事总是这么没脑子。再这样下去的话——”

  抱怨了几句后,他才突然缓过神来,慌忙停下嘴巴。

  他抬头一看,见阿莎莉正看着自己,弯起嘴巴笑着。

  一般而言,她只有两种笑法,一个是闭上眼睛露出微笑;一个是飙着眼泪疯狂大笑。

  一旦出现这种“弯起嘴的笑容”,都不会是什么好事。

  神情锐利的她一旦露出这种笑容——打个比方,自己就像是被投进老虎笼子里的一块牛腿肉。

  看他不说话了,她像是终于找到空子,维持着笑容,用轻柔的语调说:“……继续说呀?”同时把拳头捏紧。

  “不——不不,没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基利朗谢洛语无伦次地举起双手,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太没用了!基利朗谢洛!”哈帝亚啪地从地上站起来,叫喊道,“就是你这种态度,看看都把这几个姐姐惯成什么样子了——”

  咚嘶!

  可能是觉得自己把拳头捏得那么紧,不找点东西打一拳简直要吃亏,阿莎莉一拳就把哈帝亚干翻在地,这次击中的地方可能有偏差,使得他没有昏倒,而是在地面上来回翻滚。

  “呜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头盖骨要裂开了!?”哈帝亚惨叫连连。

  “干脆就裂开得了。”阿莎莉一脸冷漠。

  她对惨叫的哈帝亚立刻失去兴趣,看着基利朗谢洛说:“总之说回刚才的话题,在这种一点线索都没有的情况下,依然按照同样的方式搜查根本就无济于事。”

  “唉?啊,嗯。是啊。”基利朗谢洛一边说,一边看着来回翻滚结果撞进了附近垃圾场里的哈帝亚。

  “呜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新的惨叫。他被扔在垃圾场里的玻璃割破了手,血花飞溅。

  可是阿莎莉对惨叫声充耳不闻,继续说:“再不考虑出突破现状的手段,就穷途末路了。警察也不是吃干饭的,可能已经抓到犯人了也说不定。”

  (在这之前,必须保证我们不会先被抓住才对。)

  他在心里这么说,当然没敢发出声音。

  “嘟呜呀啊啊啊啊啊啊!?”

  哈帝亚的第三次惨叫。有几头野狗追踪着血的味道,已经将躺在地上的哈帝亚团团包围,并开始发动攻击。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吵死个人啦!”阿莎莉十分愤怒,基利朗谢洛觉得这句抗议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不太恰当,不过还是放在心里别说出来为好。就在这时——

  (……咦?)

  他察觉到了。

  “阿莎莉?”他呼喊自己的姐姐。

  她正好举起了右手,看样子是准备发射破坏性的魔术。在她的右手前方,哈帝亚正在和野狗激烈交锋。

  还差一点她的魔术就要释放了。听到他的喊声,阿莎莉回过头说:“怎么了?我正打算把这一片都烧光,好让周围安静下来呢。”

  “不,先别管这些了——刚刚的惨叫,好像是从别的地方传来的……”

  “唉?”她露出惊讶的表情,闭上眼睛。基利朗谢洛也用同样的方式竖起耳朵。于是,从哈帝亚的痛苦呻吟相反的方向……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是女性的悲鸣。他和阿莎莉彼此对看了一眼,小声地说:“很近!就在对面的那条路上!”

  阿莎莉的表情顿时明亮起来,点点头说:“没错。如果是那个疯子的话——就算是中大奖了!”

  “快走吧!”

  “——给我等一下啊啊!先帮帮我再去行不行!!!”

  听着脑后传来哈帝亚的抗议——

  基利朗谢洛和阿莎莉一起向前跑去。

  “咿呀啊啊啊啊啊!”

  绕过一条街后,惨叫更加鲜明地传进耳朵里。基利朗谢洛一边全力冲刺,一边确认着跟在他身后的阿莎莉。在单纯的体力及瞬间爆发力上,果然还是他更胜一筹。

  他们进入了别的街道。虽然对塔夫雷姆市的地理不是非常详细,不过街道的规划非常整齐,为此省去了很多麻烦。基利朗谢洛在心中计算着惨叫发出的方向,不停地向前奔跑。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在只能依靠运气的情况下,竟然如此完美地碰上了。一旦错过这次机会,下一次就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准备了好几个魔术构成式,一把冲进了发出惨叫的那条街。然后——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又是惨叫,这已经听了好几遍了。在小路的深处站着一个女人,四肢就像抽筋了一样直直地绷在身上,脸也绷得很紧,表情惊恐。虽说是小路,实际却很宽阔,星星发出的光把她的脸照得清清楚楚。这是一名二十到三十岁之间的女性,在她的脚下有一个附带商标的大帆布袋,大概是从运动俱乐部回家的途中。发出惨叫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她。

  “有了!”阿莎莉尖利的声音划破夜空。

  但是。

  (…………?)

  觉出有点不对劲,基利朗谢洛停下脚步。跑在后面的阿莎莉一下撞在他的后背上。

  “你——你搞什么鬼,基利朗谢洛!?”

  “不,很奇怪。”

  基利朗谢洛拉住了欲超过他往前跑的阿莎莉。并没有什么理由——只是感到有一种不对劲,但到底是什么理由,他还在拼命思索。

  最先感觉到的,果然还是阿莎莉。

  “……没错。”她的表情变得有些讶异,她把手伸进手提包中,说道,“快出来吧!”

  于是——

  沉默之后,嚓……一阵地面摩擦的脚步声,从背后传来。是小路的入口方向。基利朗谢洛和阿莎莉一齐回过头。只见从暗夜的阴影中,走出一个手拿长棍的男人。

  体态清瘦。这个单词从基利朗谢洛的记忆深处浮现出来。确实如此。目测身高应该有一米九——身体非常地瘦。基利朗谢洛推测他在体重上应该和自己差不多。报纸上的那张照片是否就是他,这一点谁也不知道。只不过「俊男」的部分明显有错,虽然瘦脸配胡须有时会显得很好看,但是这个男人,胡须的存在感要比脸强得多,整体给人一种穷酸的感觉。先不谈这些——

  他手里握着一根棒子。这根长长的棒子握在这个男人手里反而显得很短,棒子由金属制成,异常的笔直,上部附有两个鳄鱼形状的吊坠。

  “鳄鱼之杖……”阿莎莉喃喃低语,“基利朗谢洛,要警惕……虽然才刚刚跑过来,不过对付那个手杖的方法还是有的。但是必须需要哈帝亚。”

  “需要哈帝亚?”就在基利朗谢洛发出反问的瞬间——

  咔咚!

  突然有一个重物从他的背后砸下来,差点把他砸倒——他在千钧一发之际站稳脚跟,回头一看,刚才那个女人已经站在离他很近的位置,举起运动帆布包朝他打来。

  他连忙伸手挡下这一击,手臂顿时传来麻痹的感觉。虽然不知道这个大帆布包里是什么东西,但至少可以肯定绝对不是运动服,可能是板砖之类的坚硬物体。

  绝对不会是日常携带的东西。

  (这女的也是一伙的!)

  基利朗谢洛咂舌咬紧牙关,紧紧盯着那个又把帆布包向上举起的女人。他收紧拳头,身体发热,吸入肺里的空气变成了满腔怒火。身体灵活地向前方移动。

  帆布包又砸了下来,但是基利朗谢洛已经向前方跳出了一米之远,反向朝她逼近。在与她擦肩而过的位置,朝她的侧腹部击出一掌——

  女人连惨叫都没来及发出来,就仰面朝天地倒在地上,一边大口喘气一边发出痉挛,然后不动了。

  (到底怎么回事?)

  基利朗谢洛喘了一口气,看着倒地不起的女人,疑念顿生。

  (这个女人发出了那么多次惨叫,可是并未看出她有糟到袭击的迹象,他从一开始就在怀疑这一点——也就是说,这简直就像是在故意设圈套引诱我们一样……)

  这明明是一项秘密搜查——虽然不知道到底还算不算得上秘密。

  他回头一看,阿莎莉已经从手提包里取出折叠式警棍,稍微保持一点距离,和拿着鳄鱼之杖的男人展开对峙。

  她把警棍拉长,然后说:“那么——就请你把那东西还给我吧。如果不乖乖地还给我,很难保证你不会感到疼痛,或者甚至连感到疼痛的时间都没有。”

  回答她的是一阵愤愤的低语。

  “乳臭未干的小鬼……”男人举起手杖,生气一般地说,“这是我的人生价值……是我的生命。我的全部人生……还轮不到像你们这样的小鬼来打扰!”

  “……拦路狂魔是你的人生价值吗……这人生也太糟糕了吧。”阿莎莉一脸困惑。基利朗谢洛也对她的意见表示同意。

  男人一脸严肃地说:“谁是拦路狂魔!?”

  说完这句毫无自觉的发言,他把手杖一挥——

  刹那间。

  站在前方的阿莎莉全身变得异常紧张。

  “基利朗谢洛!快躲开!”

  听到阿莎莉的警告,基利朗谢洛想都不想,飞快地向旁边闪避,虽然根本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下一秒,他怀疑自己的眼睛是否出毛病了。

  男人把手杖一挥,突然响起了巨大的咆哮,有什么东西开始膨胀。他以为是光的错觉,但是不是——确实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就他所看见的事实是,一瞬间之后在男人的面前,出现了两个巨大的下颚,仅此而已。

  “什么玩意!?”他不禁发出惊叫。

  出现在男人面前的两个下颚一下子张开了——露出里面锐利的牙齿和舌头——并一边啃食马路一边冲了过来。马路在那两张大嘴面前就好像小麦粉做成的糕点一样,纷纷变成碎片散落在四周。两个下颚逼近的速度异常猛烈,大大张开的上颚和下颚之间足有两米高。基利朗谢洛在危机感与恐怖的驱使下喊出咒文,释放魔术。

  “看我施放,光之白刃!”

  闪烁的热波朝着向他冲来的那个下颚打去。一场大爆炸之后——

  下颚在爆炸中丝毫未受影响,毫发未伤地向前冲。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他惨叫着逃跑,连跑带爬地避过之后,终于从侧面看到那个东西在他眼前穿过。

  那是金属做成的巨大鳄鱼。

  以惊人的速度通过之后,又像倒带一样发出噪音退了回来。在金属鳄鱼返回时,整条马路同样遭到了粉碎性的蹂躏。在鳄鱼的尾巴上有一条锁链,锁链直接连在男人手上的金属杖顶端。

  鳄鱼返回男人的身边后,瞬间缩小——变成了原本的钥匙扣大小。

  霎时,周围一片安静。基利朗谢洛寻找着阿莎莉的身影。她应该还不至于会被干掉——

  她在。她稳稳地站在地上。根据马路的破碎情况可以推断出鳄鱼的行进轨迹。一条朝向基利朗谢洛,另一条向她的方向延伸而去。向阿莎莉的方向前进的那一条轨迹刚刚好停在她的脚边,在她的正前方有一个大爆炸的痕迹。虽然没能破坏掉,也算是成功把对方击退了。

  短短几秒钟时间的对峙,对基利朗谢洛来说只是在发呆。

  阿莎莉说了一句:“……鳄鱼之杖……效果简直和预想的一样。”

  “我可从来没听说会这样!!”基利朗谢洛喊道。

  可是她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伸出手向那男的一指,说:“但是不好意思……关于鳄鱼之杖,我们有应对策略。你趁早死心吧。”

  “我、我也没听你说有应对策略啊!?”

  “啊,烦死人了!看你慌里慌张的样子,像你这样还怎么说服别人投降!我跟你说过杀伤力比较强的吧!?”

  “你是说过这话,但是没有说鳄鱼啊,鳄鱼!!”基利朗谢洛快要哭出来了。

  还没等她回话,那个男的就突然插嘴。

  “谁要……”男人再次高举手杖,“投降啊啊啊啊!”

  “哦咿呀呀呀呀!?”

  “啊,等一下基利朗谢洛,你等一下!”

  背朝那两只张牙舞爪的鳄鱼——

  基利朗谢洛和阿莎莉一起逃之夭夭。

  “呃啊啊啊啊啊!”

  面对发出巨大噪音,一边将马路变得支离破碎一边穷追不舍的两条鳄鱼,基利朗谢洛惨叫连连,抱头鼠窜。这样一边奔跑一边呐喊的方式说不定有助于缓解压力,只不过非常容易累。

  基利朗谢洛一边大喘气一边向旁边看去,阿莎莉紧跟在他身边。考虑到她穿着紧身裙,跑动的速度还不是非常快。

  “算了。逃跑或许是正确的的选择。”

  “啊!刚才果然是你在故弄玄虚!”

  “当然不是。”她语气中表现出一丝不满,随后抬起大拇指,指了指发出巨大轰鸣声的背后方向,说,“确实有对抗那个手杖的方法。只不过如果没有哈帝亚的话……”

  “……难道哈帝亚有办法对付吗?”基利朗谢洛疑惑地问道。那个人平时就经常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所以一开始并没感到有什么奇怪。不过仔细一想,是阿莎莉硬要把毫无关联的哈帝亚拉进来的。

  阿莎莉点点头说:“听好了,基利朗谢洛,关键就在团队合作。”

  “团、团队合作?”这对他来说是个很少听到的词语,不禁反问了一句——现在的他已经上气不接下气,所以问得断断续续。

  但是她却非常认真地说:“没错。只要集合我们三个人的力量,打败鳄鱼之杖是很简单的事。”

  “真……真的?”

  “那当然了!你想过没有?鳄鱼只有两头。你们两个人,刚好一人一头!”

  “……唉?”基利朗谢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岔了——

  可是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了:“就在你们被那两头鳄鱼吃掉的时候,由我来控制住那个人!团队合作的时候到了!”

  “这哪里叫团队合作啊!?”基利朗谢洛发出一声嚎叫——他觉的这是这一天最悲痛的呐喊。

  可是阿莎莉不为所动地看着他说:“还有,那两头鳄鱼的材质和手杖的材质是一样的,所以就算再怎么攻击也不会对它们造成伤害。”

  “我求你语气不要这么认真!这样我会当真的啊!”

  “哈帝亚好像就在这附近吧。”

  “啊啊啊啊!你是认真的啊啊!”他一边惨叫——

  一边拐进了刚刚哈帝亚滚倒的那条小路。

  血液,滚烫的血液,一旦流出体外,只会变得冰冷,并渐渐干涸。

  汗水,也是一样。

  擦一擦额头,附着在手背上的是血水,还有汗水。

  经过一场乱战,垃圾场的垃圾已是一片狼藉。几只野狗东一个西一个地倒在地上,但其中体型最大的一只还没有倒下,站在他前面昂起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他也同样一语不发地和那只狗相互对视。时间就在他们交错的视线中逐渐流逝,这是意志与意志之间的碰撞,是只属于他们的战场。嘿,他笑了一下。

  “你还,挺能打的嘛……”他伸出满是鲜血的手。狗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只是——

  抬起前爪,放在他递出的手心里。

  就在这一刹那……

  “你在搞什么名堂啊啊啊!”

  咚啪!——

  基利朗谢洛飞起一脚,踹在和一只大型野狗紧紧抱在一起痛哭的哈帝亚的后脑勺上。

  “呜噢噢噢噢噢!?好痛,脑袋要瘪了!!!?”哈帝亚滚倒在地上来回转圈。那只野狗受到惊讶,吠叫着逃跑了。

  “你干什么!?基利朗谢洛!在伟大友情的作用下,我明明差一点就要跨越种族的界限了!”

  “现在可不是做这种事的时候啊!”基利朗谢洛一声大喊之后,继续往前跑去,留下哈帝亚不明所以地呆在原地。哈帝亚的脸只在他的眼中留下一道残影。

  “怎么回事?”哈帝亚不知所措地说完——“呜哇啊啊啊啊啊!?”

  马上发出了惨叫。

  不一会儿,背后响起了哈帝亚的脚步声。

  基利朗谢洛回头朝后方看了一眼。只见哈帝亚以一脸震惊的表情慌里慌张地向前跑。可能是血量不足的关系,他奔跑的步伐有些蹒跚而行的样子,不总算是没有掉队。而阿莎莉则面无表情地紧紧跟在他的身后。

  接着在更后面的位置——两头金属鳄鱼一边破坏道路一边对他们穷追不舍。在其中一头鳄鱼的背上,站着一个手拿金属杖的男人,姿势很是威武。

  “哇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发出高分贝的哄笑,回荡在塔夫雷姆的震撼之夜里,“看你们往哪逃!我要让你好好见识见识——谁才是真正的塔夫雷姆的怪人!我不会把这份荣誉让给你们这些新来的!”

  “你说谁是新来的怪人啊!”基利朗谢洛大喊。

  那个鳄鱼男——这是基利朗谢洛擅自给他取的名字——立刻愤怒地喊道:“哼!你们这群人不要再狡辩了!最近在新闻里提到的神秘的街道破坏团伙,就是你们吧!”

  “我们可不是乐意要上新闻才这么做的啊啊啊!”

  “管你乐意还是不乐意,重要的是社会舆论!就因为你们的关系,我们本想把『塔夫雷姆的震撼之夜』这个话题继续炒热三个月,现在全泡汤了啊啊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啊啊!”老是不停地喊,使得喉咙很痛,基利朗谢洛止不住地咳嗽。因为扭着头说话的关系,脖子也疼得要命。就在他想把脑袋扭回去的时候——

  他看到了。跑在哈帝亚后面的阿莎莉脸上笑了一下。

  是弯起嘴的笑容。

  (…………呜!?)

  基利朗谢洛心中升起超级不祥的预感,脱口叫道:“哈帝亚!危险!”

  “唉?”

  已经晚了。就在哈帝亚发出询问的瞬间——阿莎莉从背后把警棍挡在他的两腿之间。

  “呜哇!?”一声短促的惨叫,哈帝亚摔倒了。

  阿莎莉吐出舌头,从他的身上踩过。

  一边发出哄笑一边追击而来的金属鳄鱼……

  “咕咿呀啊啊啊啊啊啊!”此刻在夜里响起的这声惨叫,比今天任何人发出的任何惨叫都更加深邃,更加悲惨。

  暴走的鳄鱼完全将哈帝亚吞没。

  一时间,基利朗谢洛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下一瞬间,还在前进中的其中一头鳄鱼,在它快要闭上的嘴巴里,出现了哈帝亚努力支撑的身影。他高举双手,像是要撑住天花板一样,在鳄鱼的上下颚之间摆出一副拼命似的表情。

  “我可不会死在这种地方啊啊!”

  “哦哦!干得不赖嘛!!”鳄鱼男发出惊愕的声音。他脚下一跳,转移到了咬住哈帝亚的那头鳄鱼的头上。不一会儿,男人刚刚乘坐过的那头鳄鱼走在了前面。

  “干得漂亮哈帝亚!”阿莎莉发出无责任的欢呼。

  “快点!”她兴致高昂地竖起大拇指做了一个OK手势,说道,“鳄鱼只剩一头了,基利朗谢洛。”

  “你在开玩笑吧!?”基利朗谢洛抱住脑袋。可是阿莎莉甩动双手,做了一个抓捕的动作,向他追了过来。

  (被……被追上的话就,死定了……)

  基利朗谢洛全身泛起一阵恶寒,他看出来了。她是认真的。

  她的眼中像闪着光一样,一边追一边喊道:“没事的,基利朗谢洛!不会有危险的!”

  “信了你才有鬼!!!”基利朗谢洛开足马力狂奔。我可不想死。或许可以说是生命的惯性法则。基利朗谢洛选择了遵从自己心中突然升起的生存本能。我可不想死。我可不想死。他在心中不停地默念。

  “基利朗谢洛!?啊!你加快速度了对不对!?你难道不信任我吗!?给我等一下!”

  “谁要等你啊啊啊!”

  “啊!你终于说实话了!?站住!一个是喂鳄鱼,一个是被我修理,你自己看到底该选哪一个!?给我站住!”

  “我哪一个都不要啊啊!”基利朗谢洛边哭边跑。他感觉身体有种轻飘飘的发烫感,意识逐渐稀薄,手和脚的感觉也没有了。这是缺氧的症状,他脑中的某一块区域做出冷静的判断。再不停下来的话,恐怕会引发很严重,很深刻的后果。

  但是停不下来。因为意识已经飘远了,所以根本无法给身体下命令。不过这样就够了。在这走投无路的时刻,基利朗谢洛的想法就是,不能停下来,只有这样才能活命!

  就在这时——

  在他奔跑的前方出现了一个人影。很眼熟,或者应该说还停留在他的印象里。就是刚刚发出尖叫的女人。就在他的正前方。当他察觉到这件事时,脚步并没有停歇。此时她已经逼近到了自己的面前。

  “呜哇啊啊啊啊!”

  “咿呀啊啊啊啊!”

  基利朗谢洛和那个女人发生碰擦,摔倒了。因为不是正面对撞,所以他只是失去平衡跌倒在地上——

  “唔!?”他咂咂舌。身体不能动了。已经超越极限的这具身体一旦停止运作,翻江倒海而来的疲劳感会导致他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和他撞在一起的女性没有理他,依然站在原地。

  阿莎莉也穿过她的身边,再然后,就是那头鳄鱼了——

  这时,那女人突然大声嚷了起来:“快住手吧!总编辑!”

  “娜塔莎!?”说这话的是鳄鱼男——也就是被女人称作总编辑的人。鳄鱼的速度没有缓和的迹象,依然持续地暴走。离那个女人只剩下一百米不到的距离。

  女人的名字似乎叫娜塔莎。这位娜塔莎继续大声嚷道:“这种事情就不要再做了!我说的不对吗!?总编辑!”

  “快点让开,娜塔莎!”

  “不!我不会让开!总编辑,快清醒过来吧——”

  “不,我说娜塔莎,总之请你先……”待在鳄鱼头上的总编辑脸色苍白,“我还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停下来——”

  “唉?”

  最后只听到娜塔莎发出了抽筋一样的声音。

  女性的尖叫尤其在夜晚显得特别清晰响亮。

  鳄鱼全都翻倒在地上停了下来,只不过嘴里咬着娜塔莎。

  “咕呜呀呀呀呀呀!?”她做出和哈帝亚相同的动作,在另一头鳄鱼嘴里叫道,“我才不要死在这种地方啊啊啊啊!”

  “哦哦哦。”基利朗谢洛不由得拍手叫好。

  “真是受不了……”阿莎莉一脸不悦地走到鳄鱼旁边——

  她一拳放倒了傻傻站在原地的总编辑,从那男人手里拿回了手杖。

  “怎么可能会死。这鳄鱼本来就是捕获用的。”

  “……唉?”使用各种颜艺进行奋战的哈帝亚和娜塔莎,两人的表情顿时松弛下来。

  阿莎莉把手杖着地的那一头对准两个被吃进鳄鱼嘴的人,转动前方的旋转部分,前方变形成锋利的矛状。

  “成功将猎物捕获后,就像这样用手杖本体给予对方最后一击。如果不想杀掉猎物的话,只要把鳄鱼恢复到原来的尺寸就行了。”说完她对着手杖敲打了一下,鳄鱼唰地一下变回了原来的尺寸。

  这样一来,骚动现场就只剩下哈帝亚和娜塔莎,还有总编辑而已。

  “那么……”基利朗谢洛总算站了起来,他的身体依然还很迟钝,不过并不影响走路。他拖着脚移动到所有人站的地方,看着娜塔莎说,“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于是。

  娜塔莎突然唐突地把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中哭了起来,说道:“我们是塔夫雷姆巨手报社的人!”

  “娜塔莎!?”总编辑发出一声惊叫,可是她的话并没有停止。

  “最开始,我们燃烧自己的理想,决心做出一份能够为市民带去梦想的报刊……可是不知不觉间,却变成了为博人眼球而捏造新闻的八卦报纸!在这样的现实面前,我也觉得是没办法的事……”呜呜呜,她哭得梨花带雨,满脸的泪水,“但是!我觉得这样是不对的!”

  “娜塔莎!你到底在说什么!?”推开阿莎莉,总编辑跑到她的身边,“即使如此,不想办法提高销售量的话,说再多都是没用!比起我们绞尽脑汁地创造新闻,那些其他报纸只会人模狗样地写一些实际发生的事情,这种按部就班的行为是多么的愚蠢啊!面对如今这样的社会,你不是也流下了眼泪吗!那份感情,那份悔恨,难道你都忘记了吗!?”

  我了个天……

  在基利朗谢洛等人的注视下,娜塔莎握住总编辑的手,摇了摇头。

  “不!我并没有丢弃那份信念!但是!我们使用的方法明显是错误的!”她说着指了指阿莎莉手里的鳄鱼之杖,“使用那种东西,自导自演地制造出怪人的形象……这种做法本身没有任何问题。”

  “……这还没有任何问题?”哈帝亚的吐槽,没有任何人理会。

  娜塔莎泪如泉涌地呐喊。

  “虽然我不太会表达……可是请你看看这孩子吧!总编辑!”说着她手指的对象,是基利朗谢洛。就在他不解地眨着眼睛时,那女人继续说,“这孩子刚才一直在奔跑……啊啊,竟然让一个小孩子陷入那么深的恐惧中,这还叫什么传递梦想的报纸呢!?”

  “呜哇。”说话的是阿莎莉,她才是所有恐惧的源头。

  但是总编辑像是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呼吸停顿了一下,然后用力甩了甩头,说:“是——是啊!我竟然,忘记了最重要的东西!!”

  “是的啊!总编辑!”

  “啊啊,不用再说了,我懂了。我绝对不会忘记这一天。我和你一同成长了。来吧!让我们来写明天的新闻吧!头条内容就用上次没有采纳的『怪奇!城内河中潜藏着野生熊的恐怖!』吧!”

  “没问题,总编辑!”

  “这也没问题……?”已经处于精神涣散状态的哈帝亚发出吐槽。

  总之——

  在所有人都没说话的状态下,经过了一段沉默的时间后…

  最后总编辑对他们三个人说:“就是这样,我们已经改过自新了,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告辞了。”

  “告你妈了个蛋的辞啊啊啊啊啊!”基利朗谢洛的拳头就好像遇到了一股吸力一样,嵌入总编辑的脸盘里。

  结果。

  塔夫雷姆巨手报社总编辑艾利曼·克鲁格,以及同社编辑记者娜塔莎·克鲁格,两人被以拦路狂魔和街道破坏(随便把阿莎莉破坏的部分也一起算上了)的嫌疑被送交警察局。

  但是在他们服刑期间,塔夫雷姆巨手报依然在狱中保持发刊,如今的销售量依然持续看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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