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一的教室。在看到我之后,月森马上以清秀的脸庞道出「早安」。
我迟疑了数秒之后,迅速地回以一句「早安」,便加快脚步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虽然不太能接受这种彷佛逃跑般的行为,不过,我不想在星期一的一大早就跟月森对上。可以的话,我希望能暂时不要和她有所牵扯,甚王连她的脸都不想看到。因为一看到她的脸,我就会回想起让我想早日埋葬掉的星期五那晚的回忆。
然而,在这种关头,月森偏偏定个粗神经的女人。
「野野宫同学,你衬衫的领子没有翻好呢。」
月森微笑着如此说道,随后便照着仿佛百年前便决定好的剧本一般,自然地站在我面前。而后伸出洁白而纤长的手指整理我的领子。
月森白晰的后颈暴露在眼前。彷佛是为了驱逐邪念,我一度深深地闭上双眼。
什么领子没翻好,根本就是大骗局。
「你下次什么时候才会再来我家玩呢?」
月森以水嫩而散发着光泽的双唇嚅嗫着。她似乎想再次翻出星期五的话题。
「究竟有没有人能够不在乎那天晚上所发生的事情,而想要再次去你家登门拜访,我想,聪明如你,应该不会不知道答案吧?」
相较于十分不领情的我,月森以悠然的态度继续说道:
「下个星期六晚上OK唷。那天我母亲也因为协会要举办讨论会,所以很晚才会回家。」
「你认为我会回答『好』吗?」
「你认为我想听到的答案是『不好』吗?」
「看来,我得跟只有在情势对自己不利时才会变迟钝的你说清楚了。」
隔着两人的鼻尖快要触碰到的极近距离,我流利地放话道:
「我才不会再去第二次。」
我露出月森式的微笑恶狠狠地回答。
「你不用这么害羞嘛。」
然而,本尊的微笑却丝毫没有动摇过。
「我说你啊,有时真是个不得了的大笨蛋呢。」
「说这种话的你才是个别扭的人呢。」
在听不见对话内容的旁人眼中,我们一定就像是在十分贴近的距离下对彼此微笑,看似感情极为融洽的两人。
「我总觉得,叶子同学跟野野宫……感觉好像新婚夫妻呢……」
所以,有个以不满的口气与表情这么说的家伙出现了。顺带一提,那家伙叫宇佐美千鹤。
我没有看过小只的河豚,不过,将下巴抵在桌上,两颊鼓得像气球似的,同时双眼直直盯着我们俩的宇佐美,恐怕就和小只的河豚十分神似吧。
宇佐美真的是个罕见人物。连生气的态度都显得如此可爱的女孩子,这世上或许没几个。
我以忍不住莞尔的态度侧目望着宇佐美的反应后,月森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她说我们是新婚夫妻呢。」
「好难笑的笑话啊。」
倘若她能做个脸红的反应,我或许有可能认为「月森出乎意料地有着很可爱的一面呢」,进而对她改观;不过很遗憾的,月森叶子并不是那么容易掌握的人物。
一瞬间,月森的双眼瞇成弯弯的弦月状。恶魔降临了。我似乎看到月森后方伸出了一条尖端成箭头状的黑色尾巴。
「老公,欢迎回来。你要先洗澡?还是要先•吃•我•呢?」
语毕,月森轻声笑了出来。
在不了解月森本性的旁人眼中,现在开心地笑着的她,看起来就像个因恶作剧成功而感到高兴的纯真少女吧。
「……这真的是个很难笑的笑话呢。」
不过,就某方面来说,这种发言简直是一场恶梦。其中之一的理由在于,如果是牵扯到月森叶子的话题,有个男人不会闷不吭声。
「喂!野野宫!」
鸭川以一副地狱看守者的表情从座位上起身。
「你应该会选洗澡吧?你会选洗澡没错吧?」
让人头痛的是,继鸭川后,其他男同学也纷纷起而响应地逼问着「你到底选那边?」
「如果你不是选洗澡这个选项……会有什么结果,你应该很清楚吧?」
我转头看向这群男同学,他们全都露出满面笑容。让人觉得很恶心。
「身为男人,这种问题的答案当然——」
就算我选了另一个选项又如何呢?鸭川这群人应该没什么资格说我吧。
「——应该选吃饭不是吗?」
不过我还是想避开麻烦事。
「真是明智的选择啊!野野宫同学!」
「你能理解真是太令人欣慰了,鸭川同学。」
「那么,详细的内情就到那边再请你说明啦。」
「……我现在的心情还真是无法言喻呢。」
又是一段无谓的时间的开始。
被鸭川一行人逼问「你该不会在跟月森交往吧?」而后再否定「哪有这种事啊」之类的一段无谓时间。
这群人真的完全无视于我的感受啊。其他人是因为不知道杀人配方的存在,所以才能这么悠哉。
月森无视我感觉厌烦的心情,一脸开心的样子朝我挥手说道:
「老公慢走唷。」
所以,我这样回答她:
「我今天会晚点回来。」
我陷入了自暴自弃的状态。
以煎熬心情走在鸭川等人后方的我,背影一定散发着无法忤逆上司命令的小职员的哀愁。
——此时,我注意到一件事。那个总是吵吵闹闹的宇佐美,却从中途便一直保持沉默。
忙着应付月森叶子和鸭川等人的我,刚才并没有余力顾及到宇佐美的反应。
不过,就算勉强去注意宇佐美的反应,放学后所发生的那件事情究竟会不会有其他改变,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放学后,正当我收拾着书包准备回家时——
「……野野宫。」
宇佐美以有些戒慎恐惧的语气将我叫住。
「什么?」
「那个……叶子同学跟你……最近感情好像很不错嘛……」
「还好吧?」
对于这个千篇一律的问题,我的语气忍不住带点火药味。
宇佐美似乎也察觉到我的心情并不好,于是更小心翼翼地开口:
「……可是,你们老是在一起呀。」
「因为我们都是班代,而且又在同一个地方打工罢了。就只是这样而已。」
不想再继续谈论和月森有关的话题的我,如此迅速回答后,便拎起书包准备离开教室。
随后,宇佐美以阻止我继续前进的姿态顺势绕到前方。
「STOP!」
「你到底要干嘛啦?」
「那个…你…现在有空吗?」
「没空。」
「只…只要一下子!一下子就好了!」
被我一瞪,宇佐美仿佛是感觉到生命危险的倭狨一般,眼神不安地左右游栘着。
我以不会被宇佐美察觉到的程度轻轻地深呼吸一次。
「那就要看你是为了什么事找我了。」
我微微反省了一下自己不成熟的态度,并对宇佐美表现出让步的姿态后,她的脸上终于浮现安心的神色。
宇佐美并没有错。我是因为被月森要得团团转,又受到鸭川等人责难,所以心情正差。简单来说,我只是在迁怒罢了。
宇佐美有些在意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小声地说道:
「这里有些不方便……我们可以换个地方吗?」
不管宇佐美的目的是什么,都不打算拒绝的我,沉默地点了点头。一方面也是为了弥补自己刚才迁怒的态度。
「那我们就移动一下吧……」
看着神色紧张、走路的样子也不太自然的宇佐美,虽然多少担心她会不会提出什么麻烦的要求,不过,对方毕竟是宇佐美,所以应该也不至于说出什么不得了的内容。因此,我决定放松心情应付。
在宇佐美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体育馆后方。总是热闹不已的体育馆和周边环境,今天却出奇地安静。
「因为期中考快到了,所以社团从今天开始休息一个星期。」
「原来如此。」关于体育馆异常安静,以及宇佐美为何没去参加社团的两个疑问,此时一并获得了解答。
「然后呢?你要跟我说什么?」
我在体育馆的水泥墙边坐下,准备洗耳恭听。
说到和别人约在体育馆里见面,最常见的就是从「我看你不顺眼啦」这句话而开始的打斗场面。倘若宇佐美也是为了这样的原因找我来,那可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不过,运动神经超群的她如果认真起来,我打输的可能性相当高,所以我还是在心中暗自祈祷她是为了其他更和平的目的而找我过来。
「……关于刚才那个话题的后续——」
宇佐美一边说着,一边不时窥探着我的反应。
「——你……跟叶子同学……在……在交往吗?」
我并不感到惊讶。鸭川等人也才刚以「你们在交往吗?」这句话盘问过我。回想起来,他之后还目露凶光地补上一句「要是你们在交往我就宰了你!」感觉一点都不像闹着玩。
「怎么会呢,这种事不可能发生吧?」
我笑着敷衍,但宇佐美仍是一脸认真的表情。
「可……可是!除了你以外,叶子同学都没有跟其他男生特别亲近啊!」
「这点就像我刚才在教室里所说的,我们只是因为共通点比较多,所以接触的机会也比较多罢了。」
「可是!最近叶子同学在聊天的时候,也愈来愈常提到你的名字耶!」
「同上一句。」
「那……那么!叶子同学为什么常常在上课时盯着你看呢?」
「……这我哪知道啊?你去问问本人吧。」
这我倒是第一次听到。
「不管怎么想,你们两个都很可疑啦!这点我看得出来!」
「然后呢?」
「……咦?什么然后?」
宇佐美楞楞地反问。
「你想听到什么样的答案?」
我朝头上浮现问号的宇佐美反攻。
「如果我说我跟月森正在交往,你就会满足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大声嚷嚷之后,宇佐美脸上很明显地浮现出「完蛋了!」的表情。
「……呃,就……就算我说不行,这也是你们俩自己的问题,不是我能插嘴的事情……那个……可是……毕竟叶子同学是大家的偶像……」
如果没人阻止的话,这番没头没脑的辩解似乎会永远持续下去。
「宇佐美。」
我用手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示意她「你坐下来吧」。宇佐美见状,有些害羞地一边玩弄着自己的发尾,一边老实地在我身旁坐下。
「我跟月森之间真的没什么。」
我看着她的双眼,斩钉截铁地给予否定的答案。
「这样啊……没什么吗……」
于是,宇佐美露出仿佛拿到糖果的孩子般灿烂的笑容。真的是个很好懂的家伙。托她的福,虽然我没有像未来小姐那么敏锐的直觉,但也能够轻易地察觉到这件事。
我从以前就知道,宇佐美对我抱持着好感。
「你能够接受这个答案真是太好了。」
我判断她的目的已经达成,而准备起身离开时,宁佐美伸出于紧紧抓住我的腰带。
「可以再问你一个问题吗?」
我原本打算挣脱宇佐美的手而起身,但因为她丝毫没有防守的意思,所以我回以一句「……请说」,便乖乖地又坐下来。
「那个……那你现在……也没有跟任何人在交往吧?」
「是啊。」
宇佐美垂下眼帘。
「那么——你…你有喜欢的人吗?」
宇佐美低垂着头,望着地面提出了这个问题。她的侧面表情看起来很僵硬,嘟起的双唇像只鸭子似的。
这并不是什么罕见的问题。至少,对平常的我来说,这并不是个会让人变得像宇佐美这么慌张的问题。
然而.在这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让我忘记马上回答宇佐美的问题。
「……你……你干嘛不说话啊?」
宇佐美不安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你这是第三个问题啰。」
「呜哇!你在回避问题!果然有!你果然有喜欢的人!」
宇佐美吃惊地睁大眼睛抬头望着我。我认真想着要不要推她一下,让她跌坐在地上。
「咦?谁?是谁?啊!是叶子同学吧!一定是她!」
「为什么又回到一开始的话题了啊?这几分钟是到底为了什么而存在的?把我的时间跟心力还来。」
「因为只有可能是她嘛!」
「我真想知道你这自信满满的判断究竟是以什么为根据呢。」
「女人的直觉!」
看着宇佐美毫不迟疑的回答,我心想「这只倭狨在说什么傻话啊」;不过,她的确是个女孩子,既然她祭出「女人的直觉」这种身为男人的我所无法了解的招数,我也无法抵抗。
实际上,刚刚出现在我脑海中的名字,的确是月森叶子。这是我无法否认的原因之一。
「因为我认识叶子同学很久了,所以我明白。我觉得她看待你的眼神特别不一样呢。」
方才那种手足无措的感觉渐渐从宇佐美身上消失了。
「虽然你说不是这样,可是我认为叶子同学的感情应该是真的。」
宇佐美直直地望着我说道,眼神看起来十分认真。
「……我也明白你的个性……因为,我一直都在看着你啊。」
那是种已经有所觉悟的人所露出来的眼神。
「或许你没有自觉,不过我认为叶子同学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虽然我没办法好好说明,不过就是给我一种特别的感觉。或许你们早就已经两情相悦了,只是没有发现彼此的心意,接下来只欠缺一个契机……所以,我觉得再这样下去就糟糕了,忍不住焦躁起来。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可能很任性,不过,与其装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等事后再来后悔;跟就算被认为是个令人讨厌的女孩子,也要笔直冲向前方,我想,应该是后者较符合我的作风吧……所以,那个……」
「你…你等等喔。」宇佐美迅速地这么说之后,深呼吸了几次,随后喊了一声「好!」便鼓起精神站起来说道:
「我,宇佐美千鹤……喜欢你。」
实在是个很像宇佐美的告白。
在这个世上,应该没有人被她以这样的方式告白之后,会心生反感。我感觉自己愈来愈喜欢这个女孩子了。
「谢谢你。」
感谢的话语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咦?呃,不……不客气……?」
宇佐美脸上带着不知所谓的表情。
对于宇佐美的告白,我很坦率地感到高兴。因为我十分中意名为宁佐美这个感觉和自己完全不同的生物。
或许是被校舍的墙壁给削弱了力道吧,迎面吹来的风彷佛轻抚般温柔。没有举行社团活动的体育馆后方泛着一股平稳的气息,让人忍不住觉得往常的喧嚣彷佛是幻觉一般。
此时,宇佐美突然像只猫似的伸了一个大懒腰。
「喵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朝头顶上这片天空发出宛若猫咪临死前惨叫般的声音。
「啊,舒畅多了!有跟你表白真是太好了!」
如宇佐美所言,她脸上的确露出一种神清气爽的表情。
「……不好意思.打扰你沉醉在成就感里的时光。不过,我该怎么做才好?」
「嗯?」
「我还没响应你传递过来的讯息呢。」
我想,对于宇佐美所投过来的这记直球,无论形式为何,都应该予以回应,这才算是正确的态度。尽管我可能会让这颗球飞往自己并不期望的方向。
随后,宇佐美发出一阵仿佛小青蛙似的咯咯笑声。
我虽然试图以自己的方式来表现体贴,然而,愈是想尝试不习惯的事情,似乎愈无法带来理想的结果。
「…………你不用勉强啦,我从一开始就不抱期待了。毕竟对象可是野野宫你啊。」
宇佐美以细微的声音朝地面嚅嗫着,我无从得知她的表情。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不过这种想法让我挺意外的呢。」
「……因为我从进入这间学校之后,就开始注意你了啊。我在很久之前就已经明白,你不是那种用普通方法就可以追到的男孩子,所以我也不觉得自己可以轻易成功。」
这句话真是一针见血到让人不想承认。
「听到你说出这样的评价,真是让人心情复杂呢。」
我忍不住耸耸肩。这就是抬不起头来的感觉吗?
「可是啊……」宁佐美前后摇晃着从水泥墙的边缘伸出的两条腿,有些害羞地继续说道:
「……既然我喜欢上这样的你,那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只能加油啰。」
这个瞬间,宇佐美的耳垂仿佛像熟透的西红柿一般。
「你的眼光也真是奇特呢。」
「你…你以为是谁害的啊!」
宇佐美涨红着脸抗议起来。即便是冲动或急性子这种只会让人联想到缺点的个性,如果套用到生性率直,且凡事尽全力而为的她身上,甚至会让人感觉十分可爱。
看着现在的宇佐美,我想起了那句话。
「恋爱中的女孩子都是无敌的」。
宇佐美伸出食指指向我的鼻头。
「不过,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亲口对我说『我喜欢你』的!」
宇佐美一反方才的消极态度,脸上再次浮现她平日自信满满的表情。
不过,我发现了到她的指尖微微在颤抖的事实。
眼前这个有着小动物般的行为举上,名为宇佐美的人物,虽然时常将我能够轻易解决的事情弄得乱七八糟;不过,他偶尔也能够将我绝对做不到的事轻轻松松完成。
例如像这次的告白。
说得夸张点,我其实很憧憬宇佐美,就像人总是渴望自己所没有的东西那样吧。
而在这个瞬间的宇佐美,更是坚强帅气到让人憧憬。让我不由得想要紧紧抱住她。
但是,我偏偏做出了这样的回应:
「那真是令人期待呢,请你好好加油吧。」
更是以一脸无所谓的表情回答了她。
「不过,话先说在前头,我可不会轻易就被你这点程度的女孩子给攻陷喔。」
「你说什么!可别忘记自己说过这句话喔!」
「是、是。」
「可恶!我一定会变成最棒的女人给你看!」
觉得宇佐美生气起来的样子最可爱的我,果然是无法用普通方法追求,让人束手无策的别扭少年啊。
我再次体认到,如果能将这个女孩子变成自己最喜欢的人,将是何等幸福的事情。
这个瞬间,我同时明确感受到,自己的心目中有着某个无法抹灭的存在。
隔大。这是个从早上便开始下雨的日子。
我对于她的感情,正以一种不确定的形式动摇着。要称之为爱情,似乎没有这么单纯;说是单纯对她感到兴趣,似乎又梢嫌热衷了一些。
像这样无法掌握自身情感的经验,或许还是有生以来头一遭。若说这是我直到目前为止都无欲无求的生存方式带来的反动,那么或许也只能任命品尝这种让人坐立不安的滋味了。
当然,杀人配方是这股情感的刹车器,这点是错不了的。
虽然我不讨厌带有神秘感的女孩子,但倘若对方的秘密有着超脱常规的内容,即使是我,也一会于肯定对方的行为抱有一股罪恶感。
例如——杀人之类的。
对于有杀人嫌疑的人物,想要全盘接受对方是很困难的,不光是基于道德伦理方面的理由,而是会本能地排斥对方。因为害怕自己会不会也遭到对方杀害。
虽然我并非不知道解决的方法。
很简单,直接向本人询问就好了。问她「你是不是杀了人?」这样。
倘若她简单地回答一句「我没有杀人」,那么我就可以将自己夸张的妄想一笑置之,把杀人配方揉成一团,当作可燃垃圾处理。这样一来,应该就能够过着比之前更象样的生活了吧?有着月森叶子的刺激生活。
这种成果不是很足够了吗?再多的冀望也只会变成奢求。这就是所谓的「过犹不及」吧?
但是,倘若她的回答是「我杀了人」,那么我又该做何回应呢?
我脑海中最初浮现的,是杀人配方中的内容和月森父亲的死因有着惊人相同点的地方。就算不是像我一样偏好妄想的人,当这两个事实并列在眼前时,也会将杀人配方解读成为了杀害父亲而拟下的计划吧。
最后,很自然地便会导出「这份杀人配方的持有人便是弒父凶手」这样的结论。
我将视线移到自己的肩膀上。就在视线的前方,有着描绘出美丽螺旋状的黑色发旋。
一滴水珠从光滑如丝的黑发上彷佛云霄飞车般地加速滑落,最后从发梢坠入灰色的空中。
我忍不住将水珠的结局和自己的命运重迭,因而感受到些许沉重的心情。
或许是察觉到我的视线了吧,她以像个大姐姐般的表情偏过头,「嗯?」了一声。
「我再靠过去一点喔,不然会淋湿呢。」
她以仿佛和恋人相处般的态度开心地依偎着我。如手掌大小的柔软双峰很自然地紧贴我的手肘附近。
很像恶魔般的她会做的事情。或许是将诱惑我当作一种乐趣吧?
然而,尽管心里很清楚,但现在的我却是无计可施。因为目前正下着雨,但是只有我带着雨伞,所以能做的选择极为简单明了。这便是我跟她之间的距离比平常更靠近的原因。
不过,我怀疑月森的书包中一定藏着折迭伞。任何事都准备得很周到的她,应该不可能会忘记带伞才是。
不用说,在我周遭没有第二个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女孩子。
除了月森叶子以外,没有任何人。
打工结束后,我和月森结伴定向距离咖啡店最近的车站。自从她说有跟踪狂出没之后,以护花使者的身分将月森送到车站,便成了我打工结束后必尽的义务。
在月森表示「有野野宫同学送我回家,让人感觉很安心呢。如果不会太麻烦你的话,可以每次打工结束后都送我回家吗?」之后,我马上回以「很麻烦,所以我拒绝」;但因为这是在员工休息生中所发生的对话,所以我瞬间让以未来小姐为首的全体员工成为自己的敌人,面临被他们勒令「快送她回去啦!」的命运。
我提出「那就折衷一点,我送她到车站吧」的请求后,好不容易才让大家妥协。真是太不合理了。
然而,人生很难预测会发生什么事情。很车运的,在前往车站的路上,便成了我和月森两人独处的好机会。
我抓准等红绿灯的时机,以「我在看了新闻之后.常常禽想——」这句话作为开场白。
「——人为何要杀害其他人呢?」
虽然我昨天并没有看新闻,不过就现在的社会而言,昨天想必也有杀人案出现吧。
「哎呀,野野宫同学,你今天好像特别有哲学气息呢?我很喜欢你沉思的侧脸喔。」
不只是月森的头发,或许连她的声音也被雨水淋湿了吧?听来格外地沉静。
「是因为下雨的关系吗?下雨天总让人有些感伤呢。有时还会让人想尝试平常不会做的事,例如读书之类的。」
「说得也是。如果说今天的我感觉跟平常不太一样,或许就像你所说的,是因为雨天的缘故吧。」
被月森这么一说,我也觉得自己会选择今天,或许不是偶然,而是因为雨天的缘故。
「可以的话,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呢。」
落在雨伞上的雨滴声、汽车轮胎在柏油路上所激起的水声、以及血管在身体内部发出的脉搏声,便是我们的背景音乐。
「这个嘛——」
月森拨开脸上濡湿的发丝,散发出一阵玫瑰的香气。
「——一定是因为处于想杀人的心情之中吧。」
一种听起来有些乏味的语气。
「……你说心情?就因为这种理由?你认为这能够当作杀害他人的充分理由吗?」
我感到相当不悦,这明显是个随便瞒混用的答案。
「不是的。」
「什么意思?如果不多加说明,平凡如我的人可没办法了解你这种天才的想法呢。」
「你不要生气啦。我是认真的这么想,并不是在跟你开玩笑呢。」
面对从旁怒视的我,月森有些困扰似地轻轻耸了耸肩。
「除了为诈领保险金而杀人之类的特殊情况外,像感情问题、仇恨、伙食其他大多数的情况下,如果只是想达成目的,我认为不见得一定要采取杀人这种方式。」
红绿灯的号志转为绿灯。在这片开始移动的五颜六色的伞海中,只有我和月森所撑的红色雨伞在原地静止不动。
「复仇、报复、平息心中的怨恨。如果想要达到这些目的,除了杀死对方以外,应该有很多其他更为理想的方法吧?」
虽然我没能想出所谓的其他方法,但我倒是随即联想到,能够轻易将这种话说出口的月森,心小相比已经有个底了吧。
「如果杀了人,凶手也必须接受同等的报应,例如法律或是社会舆论的制裁。如同『害人终书己』这句俗谚一般,我认为杀人也一样。所以,在我看来,杀人只是一种莽撞而愚蠢的行为。虽然用『激动』或『冲动』这类词汇来形容可能比较恰当,不过,要我说的话,我会将这些行动理由归纳为『心情』。」
「如果从我的基准来判断,不合常理的行动全都源自『心情』。」月森又补上一句。
「的确,就像你所说的,杀人或许是毫无意义的行为呢。」
我附和着月森的意见,甚至感到一丝钦佩之意。不过,或许正因如此,对于让人感到异常舒适的这个瞬间,我内心有种不协调的感觉油然而生。
乍看之下,有条有理地诉说着自身看法的月森,感觉完全就是个品行端正的资优生。但是,倘若反复咀嚼她所说的内容,便能够理解那是「为达成目的而选择手段的方法」。
简单来说,月森的这番话,是在评估将杀人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时,究竟能够发挥多少效用。
从她的说法来判断,月森不见得对杀人抱持着否定的态度吧?我这么想着。
「不过,我想应该也有连你都会认同的例外吧?」
我从斜上方向下看的角度,并无法窥伺到月森的所有表情。只能勉强看到她的嘴角。
「……例如?」
她的嘴角带着笑。
在漆黑夜色和雨水所打造出来的厚实墙壁笼罩下,我们俩相互依偎似地站在这把圆形伞下的狭窄空间中。
街道上充斥着各种声音与色彩,来来往往的人潮也从未间断;然而,我却感受到一股彷佛和月森两人在深夜中搭乘同一部电梯般的压迫感。
「例如,在不被任何人察觉到的情况下,顺利将目标杀害之类的。」
原因来自我自己。因为是我将自己的世界封闭起来的。
我的世界里,现在只存在着月森叶子这个人物。
「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吗?对于我这种正直的人而言,像你这样别扭的人所说的话,实在太复杂了呢。」
月森刻意耸了耸肩来调侃我。
「倘若是在缜密规划后犯下的杀人案,而且最终又被判断为一起意外事故的话,那么,知道一切内情的人——便会将这起犯行称为『完美犯罪』吧。」
我滔滔不绝地说着,随后屏息静待月森的回答。
「——说得也是呢。如果是完美犯罪,可就不能跟毫无计划的杀人行为相提并论了。既然是以『完美』为目标,就必须贯彻冷静且理性的处理态度。不是光凭门已的心情变化就能够执行的事情呢。」
这段仅以效果与效率为讨论主题的对话——不带有一丝道德伦理的观念。
「不过,日本警察在世界上可是相当优秀呢。和过去相较之下,科学搜证的水平也提升了许多。从现实角度来看,完美犯罪或许是不可能存在的吧?」
月森以仿佛在谈论非现实话题的语气诉说着。
对话至此,我先前所感觉到的不协调感,似乎渐渐得到了解答。
如果要归纳出一个结论的话,对于在马路正中央共撑一把伞的高中男生与女生而言,这段对话未免也太没有情调了。
不过,或许因为每个人的天性不同吧,我倒是十分热衷于和月森的这种对话当中。
若是和自己无关的他人,无论对方的命运是生是死,我都不会为此感到心痛。面对这种人的死亡,涌现在我心中的感情,顶多也只是一种好奇心。不,应该说只会涌现好奇心。
看样子,对于自己的思考有些脱离常轨这个事实,我似乎多少也有些自觉。
另一方面,月森又如何呢?
大家心目中那个品学兼优的月森叶子,真的能够容忍这般无视道德伦理的对话吗?如果是拥有一颗包容的心,无论对象是谁,都能够笑脸迎人的月森叶子,即便在心中因对方的异常表现而退避三舍,想要在不露出半点厌恶表情的状况下继续对话,恐怕也不是难事吧。
然而,在我看来却并非如此。
原因在于,她看起来和我一样——打从心底对这段道德沦丧的对话抱持着兴趣。
「那么,我打个比方——」
我以指尖轻触自己的左胸。左胸处的制服内袋中有着一张折成四折的纸片。
「——假设能够让完美犯罪成立的企划书确实存在,你会怎么做?」
我无时无刻不将杀人配方随身携带。
下一个瞬间,她以像铃铛般清脆的声音开口:
「这个嘛,如果能够让完美犯罪确实成立,那么,杀人或许就足以作为达成目的的手段之一来考虑吧。」
「不过,换做是我的话——」说着,月森的双唇勾勒出恶作剧般的上扬角度。她这种带有某种企图的表情,其实十分符合我的喜好。
「——像企划书这种可能在杀人灭口后成为证据的存在,打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将它列入自己的计划中了。因为,倘若为了执行完美犯罪而拟定的企划书,到头来却招来完美犯罪的失败,岂不是本倒置了吗?如果要拟定计划,就应该全部在自己的脑中进行才是。」
「嗯……我的想法是——」在沉思了片刻后,月森静静地继续往下说道:
「如果单从结果来看,只要是在无人发现的情况下所做的行为,就能够算是所谓的完美犯罪了吧?无论这番行为是经过精密策划后执行,或是在偶然的侥幸下成立,都毫无关连。」
眼前出现了远超乎自身想象的情景。我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脑袋,猜想自己是不是睁着眼睛在做白日梦。
「说穿了,完美犯罪这种东西取决于它的成果。不管事前拟定了多么完美的计划,一旦事迹败露,也只能划下句点。相反的,无论是多么漏洞百出的计划,只要没有被他人发现,就能构成完美犯罪。」
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正在颤抖。
「毕竟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人并不是完美的生物。就算过程中一切顺利,不完美的人还是会在最后关头犯下错误。我认为,最后的关键便落在『执行者』这个存在的手上。」
不是因为觉得冷,也不是月森的这番话让人不寒而栗,更不是因为我觉得她很可怕。
「也就是说,就我个人的结论而言,想要实现完美犯罪,最重要的不是完美的计划,也不是完美的执行过程,应该是完美的执行者——」
这或许是兴奋的颤抖吧。看样子,我似乎为她的发言感到情绪高涨。
月森轻笑起来。
「感觉还满可笑的呢,这根本只是纸上谈兵罢了。因为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人呀。当然,想要采求事件真相的同样也是人,所以或许也会犯下不少错误。不过,就算这样,若非极为偶然的情况下,完美犯罪是无法成立的。」
(所以,我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父亲呢?野野宫同学。)
或许是因为我别扭的个性吧?总觉得月森似乎是在兜圈子向我这么宣告着。
我用力地摇了摇头。
「不对。」
我转身面向月森,凝视着她一双大大的杏眼。她的眼中倒映出我的身影,嘴角微微上扬地问道:「为什么?」
「你在说谎。你说这个世上没有完美的人,但是——至少,我身边就有个这样的存在。」
她并没有继续追问「是谁?」而只是简短回答了一句「这样啊」。
……真伤脑筋呢。这几乎要让我欲罢不能了不是吗?
我会比平常多话,甚至兴奋到心跳加速,都是因为月森叶子。
和她之间的刺激对话为何会如此让人感到有趣呢?
也许,也可能纯粹是因为我个人的思考、志向和兴趣,才会在这里违反道德伦理的对话中发现乐趣。
然而,倘若对象不是月森叶子的话呢?我能够感受到同等的乐趣吗?
总是对她的言行举止感到厌烦的我,其实内心或许对于跟她有所交集一事抱着期待吧。
实际上,内容怎样都无所谓不是吗?我充其量只是想透过杀人配方和她接触,以便充分享受在平凡的日常生活中所无法体验的刺激感。正因如此,所以我才没有马上逼近事件核心,而是无意识地选择了游走在边界在线的行为吧。
如果将杀人配方亮在她的眼前,我便会从这场梦中醒来,而强行被带回如同以往那样的无趣现实了。我或许是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吧。
我的行动不带有一丝正义感。有的只是兴趣、好奇,以及想更加了解月森叶子的欲望。
简单来说,我或许只是想跟月森叶子这个诱人的存在有所关连罢了。
然而我同时也想确定她是否真的照着这份杀人配方杀了人。我的心中抱有这样的矛盾。
——原来如此。看来,我似乎打算更进一步地靠近她。
我心中确实渴望看到月森叶子不为人知的一面。
斑马线另一端的绿灯开始闪烁,我们迎接了不知道是第几次出现的红灯。
这场雨依然没有停歇的迹象,以一定的节奏打在柏油路上。另一方面,朝车站定去的人潮在不知不觉间减少,街道的温度缓缓地降了下来。
为了不让自己急促的心跳声被察觉,我静静地调整着呼吸。随后,我缓缓地将手指从钮扣之间伸入制服的内袋。
——我决定直接向她询问杀人配方的真相。
此时,月森突然从正面猛地抱住我。我陷入将手指微微探入制服而动弹不得的状态中。
「……好冷。」
月森在我因吃惊而出声之前抢先一步开口,从口中呼出的气息化为一丝白烟。
她抬起头来望着我。泛着水气的双眸,被雨水打湿的一头黑发,全身无力地依偎在我身上,看起来十分性感。向我靠近的红艳双唇彷佛在渴求着一个吻。
透过制服所传来的那股柔软触感虽然没有改变,但她的体温确实变得有点低。
这是让她在被雨淋湿的状态下和我长时间对话的后果。然而就算这样,我并没有疯狂到能够在众目睽睽的街道上和女孩子紧紧相拥,拥有的恋爱经验也没有丰富到能让自己这么做。
为了硬拉开依附在我身上的月森,我企图用手推开她的双肩。
「不要。」她像个闹别扭的孩子似地摇着头,更紧紧黏在我的身上。和这种孩子气的举动相较之下,她的身体却已经完全是个成熟的大人,这让我陷入极为复杂的心情之中。
就在这个时候,月森紧贴着我的胸前突然传来频频震动。
「……难得气氛正好呢。」
她有遗憾地垂下眉毛,维持依偎在我怀里的姿势,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不断震动的手机。
一连串的动作让我觉得有点痒。
我将自己的手从胸前抽出来,插进长裤的口袋。方才的兴致完全被这通不懂得看时机的电话给破坏了。
「……喂?我是叶子。」
接起电话后,月森脸上随即浮现严肃的神情。
「……我母亲?不,我没有听说呢。今天早上我出门上学时,她还在家里。」
随着对话进行,月森的表情愈显阴郁。我虽然听不见对方说了什么,不过从她的表情看来,恐怕不是什么好消息吧。
「……好的,我明白了。我现在就回家。好的,有什么消息的话,我会再回电给您。」
通话结束后,月森疲惫地叹了口气。
「发生什么事了?」
待我开口询问,她有些迟疑地以湿润的双眼凝视着我。
过了一会儿,才嚅嗫着回答道:
「……我母亲今天似乎没请假就没到她任职的餐饮学校去上班。」
「她不是会随意跷班的人。这让餐饮学校的人有点担心,所以便打了电话过来。」
「会不会是在家里睡大头觉?」
我试着以轻松的口吻回答。
「我不知道……餐饮学校的人似乎也有打电话到家里好几次。当然,也有直接拨打我母亲的手机,不过好像都无人接听,所以才转而联络身为女儿的我……」
月森没再继续说下去,垂下长长的睫毛,仿佛在沉思着什么。
我轻吐了一门气,心中满是不祥的预感。
「赶快回家吧。」
我握住月森冰冷的掌心,拉着她走向市站。
「……咦?」
斜后方传来她倍感疑惑的声音。
「情况好像有点严重呢。你应该还有很多事情要忙,那么我就送你到这里了。」
我滔滔不绝地往下说:
「——这么说或许比较符合我的作风……不过我也不能放着露出这种表情的你不管吧?更何况,要是我就这样回去了,未来小姐他们不知道又要怎样念我了。」
我淡淡地这么说之后,斜后方传来她听起来有些开心的声音:
「你这种别扭的个性真的很可爱呢。」
听到她调的说法,我急着在脑海中搜寻反驳的句子。
「……谢谢你。」
然而,听到月森在我耳畔嚅嗫的响应,同时感受到她的指尖传入自己掌心的冰冷温度后,我无法说出只字词组。
昏暗而失温的住宅区上看不见人影。由雨声构成的背景音乐持续回响着,身旁明明就有月森在,却让人有种孤独感。
在气喘吁吁地走上陡峭而漫长的阶梯后,那栋房子便出现在我们的眼前。这栋有着几何学设计的造型,让人看过一次便难以忘怀的宅邸,在高级住宅区中显得格外突出。
在回到月森家之前,月森打了好几通电话到家里和她母亲的手机。然而,传来的只有语音信箱的电子留言声。或许是感觉到焦躁吧,回到月森家时,她完全没有做出如同以往那样轻佻的调侃行为。
而在一旁的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脑海中完全想不到能对沉默的她所说出的只字词组。
我跟在月森后头踏进了玄关,室内被一股彷佛听得到耳鸣声的寂静所支配。
长长的走廊尽头宛如消失在深渊中一般。或许是现在的状况助长了这种感觉,不过这种诡异的气氛,让人忍不住觉得有如误入魔窟。
我在玄关脱鞋子时,月森开口了。
「……这样可能会感冒。你等我一下,我去拿毛巾过来。」
月森在黑暗的走廊中加快脚步,熟练地按下墙壁上的几个开关,点亮了室内的灯光。
我缓缓地通过明亮的走廊,在客厅等着月森回来。
我环顾跟上次来拜访时没两样的客厅。竖耳听着跟上次来拜访时没两样的寂静。回想起来,那晚只有我跟月森两人待在她家。
所以,今晚应该也只有我们两个人吧。
这个加重没有任何人在。刚踏进家门时,我便没有感觉到他人的气息存在。
不过,状况也有可能是她的母亲倒卧在加重某一处。
「我去拿毛巾时,顺便巡视了几个房间,但我母亲都不在里头。她可能不在家吧……」
拿着大浴巾定回客厅的月森如此说道。看来,她的母亲果然不在家。
「希望她不是卷入什么意外事故或事件就好了……」
我笑着对沉思的月森说道:
「不,应该不会发生那么夸张的事情吧。说不定她是因为今天下雨,所以在前往公司的途中突然萌生不想去上班的念头呢。」
「意思是,她纯粹是翘班而已吗?」
「在天气好的时候,我常常有股冲动想要就这样骑着脚踏车出门,从学校或打工生活中脱逃呢。」
正当我觉得自己这番话真是无聊透顶时——
「是这样就好了。」
月森轻轻地笑了起来,让我免于自我嫌恶的行为。
「说不定她有在家中的某处留下讯息给你呢?例如写着『妈妈要到某个地方,不用担心我』之类的字条。」
「说得也是,我去找找看。」
月森带着笑容对我的提议表示赞同。她似乎恢复成以往冷静的自己了。
我带着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跟在月森后方走向厨房。
对于利用月森担忧母亲的心情趁隙而入这点,我并非完全没有感觉到罪恶感;不过,我也不会因此而放弃公然在她家中四处搜索的好机会。
统一采用黄色色调的高级系统厨具正在我眼前展开。大型的冰箱,数量众多且少见的厨具和食材。
「不愧是餐饮学校的老师呢。」
「我记得这好像是意大利制的系统厨房吧?」
在月森调查厨房时,无所事事的我环顾着四周,拿起月森母亲的食谱随意翻着。
其实打从一开始,我便不太期待会在家里找到她母亲留下来的讯息。只是认为能找到的话也不错。真要说的话,我心底更期待能够找到和杀人配方相关的任何事物。
例如——和杀人配方相关的新情报之类的。
我明白这种想法很不应该。然而,陶醉于这种气氛之中的心情是真实的。这里给我一种仿佛探险家深入洞窟寻宝的刺激感。
「这里好像没有。会不会在房间里呢……?」
月森以沉重的语气说着,离开了厨房。我无语地跟随在后头。
月森打开走廊上的其中一扇门。门被打开的瞬间,一阵香水的甜味扑鼻而来。
以白色为底色的壁纸,带有蕾丝边的窗帘,角落有着一张化妆台,一些化妆品紧密地排放在上头。这里应该就是她母亲的房间吧。
「感觉你跟你妈的感情很好呢。」
「嗯,我们感情还不错。」
在小碎花图案的床铺上,有几张相片摆在床头。不管哪张都是月森与她母亲两人的合照。
「你家是父母分房睡吗?」
房中只摆着一张单人床。
「被你一说,似乎的确是这样呢。我原本以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不过,在同一个房间就寝的夫妻应该比较多吧?或许因为我们是双薪家庭吧,父母双方都有着各自的工作排程,所以分房睡或许比较好。」
「虽然不知道感情好不好,不过我父母是一起睡在一张特大双人床上。我常常一大早就听到母亲对着父亲怒吼『你睡到一半把我的棉被抢走,害我在半夜冷醒了』。这样看来,他们感情大概算不错吧。」
听着,月森露出温暖的笑容。
「你有一对很棒的父母呢。」
所以,我面无表情地回答她「普通啦」。
「这里毕竟是女性的房间,我还定不要打扰太久比较好。」说着,我随即离开月森母亲的房间,到走廊上等着。其实我只是想远离甜腻的香水味罢了。
我对着正在翻找化妆台的月森的背影问道:
「你父亲的房间在哪里?」
我不会否认自己居心叵测的事实。
「我父亲的房间在走廊的另一侧。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会否认这是让自己独自在月森家中走动的借口。
「两个人分头找比较快,你父亲的房间就由我来调查吧。」
不过,看着她过分成熟的表现,让我萌生了「想要帮助她」这种有违本性的特别想法,也是不争的事实。
「谢谢你。不过,我父亲的房间可能积了一点灰尘。自从他过世之后,房间便一直维持着原样……」
面对月森有些过意不去的说词,我回以一句「没关系」,便打开正对面那扇门。
这里给人的第一印象是书房。
排满整面墙壁的书籍,只要注意一下书背,便能够发现都是建筑相关的读物。散发出光泽的银色计算机桌上,摆放着成堆的书籍和桌面计算机。计算机桌的两旁则设置了无线电话。这个房间应该是月森父亲的书房兼工作室吧。
如同月森所说,地板上堆积的尘埃让我留下了足迹。窗框上似乎也累积了不少灰尘。
我停下脚步。因为听见一种声音。
根据月森的说法,自从她父亲过世后,应该就没人再动过这个房间了。然而,我的耳畔却传来一种仿佛蚊鸣般的细微声响。
那是风扇旋转的声音。
我走到银色计算机桌的正前方。看样子,虽然处于休眠模式下,但这台桌面计算机似乎是开着的。我随意按下一个按键。
「——月森。」
计算机屏幕亮起来的瞬间,我朝对面的房间呼唤月森的名字。
「嗯?」月森从另一个房间定来,瞇起眼睛询问着。「你看这个。」语毕,我将手指指向计算机屏幕的书面。
那里确实有着月森母亲留给她的讯息。
「这是……」
发出惊叹声后,月森便彷佛时间停止了一般,紧盯着计算机屏幕而不发一语。房间中只有雨点打在窗户上所发出的声响,以及计算机风扇运转时所发出的规则声响。
此时的我,仅能在一旁凝视着她带有沉痛眼神的动人侧脸。
屏幕上被开启的「记事本」档案中,写着月森母亲的名字,以及如下的简短讯息:
「对不起。」
那晚,我搭乘巡逻警车回到自家时,已经是深夜三点过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