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hesitation

  如果是同情的眼神,或许还说得过去;然而,几乎所有的学生都露出一种近似称羡的眼神,真是让我完全无法理解。

  大家争先恐后地挤到很久没有出现在学校的月森叶子身旁。一转眼间,月森周围筑起了坚固的人墙,彷佛是簇拥在城池四周的城墙似的。

  「叶子同学,你还好吗?累不累?如果有我帮得上忙的地方,你一定要说出来喔?不需要跟我客气唷?」

  「谢谢你,千鹤。看到你可爱的脸,瞬间让我的疲劳都消失了呢。早知如此,我应该更早一点回到学校来才对。」

  月森瞇着双眼露出笑容,以指尖轻触宇佐美带着担忧表情的脸颊。随后,她环顾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群,开口说道:

  「谢谢大家。看到大家如此为我担心……我真的开心得无法言喻呢。胸中充满了温暖。」

  她将手放在丰满的胸前,带着宛如从枝枒间洒落的和煦阳光般的笑容,静静地闭上眼。

  不知是否被月森深受感动的态度所影响,周围的同学们全都露出双唇紧闭的肃穆神情,用力地点着头。

  鸭川等人也是这片人墙中的一分子。不过,因为出现在脸上的肃穆神情实在太不符合他们的本性,所以反而让人很想笑就是了。

  大家心中所描绘的光景,原本应该是自己安慰着沮丧的月森叶子;然而实际上,如果将这瞬间的情景捕捉下来,就算说是月森叶子反过来安慰着消沉的同学们,或许也不奇怪。

  结论就是,像月森叶子这样特别的存在,恐怕不需要我们这等平凡至极的人物来安慰吧。

  像这样被一群人包围住的时候,便会显现出月森真正的价值。

  明明应该都是穿着同样制服、有着相同年龄的人,却只有她的存在显得特别突出。

  仿佛是一轮浮现在夜空中的明月般,散发出艳丽而动人的光芒。

  围绕在月森身旁的人群有如铜墙铁壁般难以突破,完全没机会跟她攀谈。现在的我,仿佛就像普通的村人A一般,在远处眺望着被囚禁起来的公主。

  只是,我的眼神好几次和她交会过。

  虽然我未尝不是没有感受到她的双眼透露出「救救我」的讯息,不过,要是会错意就太愚蠢了;更何况,原本就不具有骑士精神的我,也不可能会一头栽进这种会消耗卡路里的行为之中。所以,作为准手本分的村人A,我选择离开这个让人喘不过气的教室,和用班会开始前的短暂时间,在走廊上悠然地眺望着蓝天中的云朵。

  即使到了下课时间,月森周围的情况仍然没有改变。

  我早一步判断出应该暂时无法在学校里和月森好好说话的结果,于是每逢下课时间,我便选择离开教室,转而在宁静的走廊上度过。

  面对马上放弃的我,月森也自有她的办法。为了弥补无法直接和我说话的缺憾,她将报告用纸裁切成四分之一的大小,每到下课时间,便设法将纸条传给我。

  在月森经过我身旁时,她总是在没有旁人发现,也未和我四日相视的情况下,将纸条交到我手上,或是塞进我的口袋里。

  来来回回几次后,到了放学时分,我已经拿到五张纸条了。

  我将这些纸条依序打开。第一张是在第一节下课后收到的。

  「你为什么不过来帮我呢?」

  「你应该明白我的心情吧?」

  「很久没见面了,我想跟你两个人独处聊天呢。」

  「我想在午休的时候到图书馆去。」

  「我忘了,你其实是个很冷淡的人呢。」

  月森不可能没有想到用手机传简讯这个方法。尽管我持续漠视她,她仍然坚持继续传纸条给我。从这个行为,可以稍梢看出她的好胜心,或说是有所坚持的地方。

  顺带一提,我午休时跑去顶楼睡午觉了。反正下课后就必须去打工,就算再怎么不愿意,我也还是会跟月森碰面,所以也用不着一个一个特地响应她吧。

  照顺序来看,我应该还会再拿到一张纸条。放学后的最后一张还没到手。等到看过那张纸条的内容后,再决定该怎么跟她应对,应该也不算太迟。

  如我所料,月森笑着和周遭的同学道别,在离开教室前,将最后一张纸条留在我的桌上。

  看着纸条,我忍不住露出笑容。再怎么说,这个要求也不好拒绝,所以我草草收拾了书包,走出教室。

  「我今天很累,不想走路,我要坐在你的脚踏车后座直奔咖啡店。这样的话,我就不跟你计较白天的事情。」

  受欢迎的人似乎也不好当呢。光是在一旁看着就令人敬谢不敏了,集众人瞩目于一身的当事人,疲倦的程度应该更不用说了吧。

  虽然只是写在纸条上的内容,不过对于自己成功让月森叶子露出软弱的一面,我则是相当的满足。所以,我打算至少答应公主今天的要求,让她坐上脚踏车的后座。

  在我一遍如此盘算这,一遍走出校舍时,在我视线的前方)也就是校门口附近,站着一名又高又瘦的人物。

  眼尖的他马上发现了我的存在。或许是打算掩入耳目吧,他站在校门的阴影处,招着手示意我过去。

  尽管我很想装作没看到,不过对方可不是个能随便忽略的人物。就算我逃跑了,恐怕他也会从后方追上来吧。

  我拿出手机,迅速地传了一则简讯,告知月森我没办法和她同路去打工的状况。

  我不打算把月森牵扯进「这件事」里头。不过,我并非基于「想要保护她」这种贴心的英雄主义才会这么做,而是因为对我来说,这纯粹只是自己的私事罢了。

  随后,不消数秒的时间,月森便传来回复的简讯。

  「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相对于文字的数量,回信的速度出奇地快。我在脑海中想象着月森以人类肉眼无法捕捉到的速度,忿忿不平地按着手机按键的模样。

  即使我无奈地抬头望向蓝天?也只能认栽是自作自受吧,毕竟一整天都躲着她的人是我。

  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理由。

  我只是不想在众多人群中孤单一人罢了。

  「嗨嗨,站在这里说话也不太好,到我的车上去吧。」

  虎南还是老样子的好心情。

  「今天找我有何贵干?」

  所以我刻意以不悦的语气响应。

  「不告诉你不行吗?」

  「是的。我等等还得去打工,如果是无聊的话题,我就必须拒绝了。」

  「唔~告诉你也无妨啦,但这是不适合在校门前谈论的危险话题呢,真的没关系~?」

  虎南刻意皱起眉头,提高了音量问道。于是,我一瞬间变成了其他准备回家的学生张大眼睛注视的对象。

  「……我们赶快移动吧。」

  「谢谢你这么爽快的答应啦!哎呀,你这种好商量的个性真是帮了我大忙呢!」

  再继续待在这,恐怕只会传出恶质八卦,所以我不情愿地跟着虎南,离开了学校。

  停在学校附近的巷子里的,是一台有着华丽外型的红色跑车。完全印证出虎南的品味。

  「很帅气吧?我舍弃保时捷、法拉利或爱快罗蜜欧,转而投奔奥迪的怀抱,这个选择很有品味吧?如果你想吐槽『公务员的薪水顶多也只买得起奥迪吧』,倒也无所谓啦,不过可不准直接说出来喔。」

  「你身为刑警,随便把车停在路边没关系吗?」

  虽然我不熟悉跑车的种类,不过,我倒是清楚地发现跑车旁立着一个禁止停车的标志。

  「因为我是刑警,所以没关系啦。就算真的收到违规停车的罚单,我也能够充分运用自己的立场来抹消违规的记录呢。」

  「真是世风日下啊。」

  「究竟是谁害的呢~」

  「我可以肯定答案就在你的心中。」

  「哦,好哲学的发言啊。对我来说似乎太难懂了吶。来,快上车吧。」

  像这样以一脸若无其事的表情装傻的行为,像极了虎南的作风。而承认这点的我,也只能默默地坐上他的跑车。

  「——前阵子,你不是跟我说了一些叶子美眉在母亲失踪当天的事情吗?就是在家庭餐厅的那晚。」

  「是的。」

  在我坐上跑车副驾驶座后,虎南便以严肃的表情开口。

  虎南所散发出来的魄力,让方才轻松的气氛顿时烟消云散,一瞬间,车内的空气彷佛被压缩起来似地,令人感到沉重无比。

  「在那之后,我想了很多,不过还是有几个地方让我猜不透呢。」

  虎南摇下车窗,从胸前的口袋中取出一根香烟,叼在嘴里。

  「关于月森母亲任教的学校打来的那通电话,我总觉得时机未免也太刚好了。会不会打从一开始,叶子美眉就打算在和你相处时接起那通电话?」

  虎南朝车窗外吐了一口烟。

  「当她扑倒在你怀中之后,手机便马上响起。你不认为这实在太巧了吗?」

  那个夜晚——下着雨的十字路口,以及五颜六色的雨伞往来穿梭的情景,在我脑海里一一涌现。

  「要怎么做,才能让餐饮学校的人在刚好的时间点打电话过来呢?」

  当然,我也认为这通电话响起的时机确实很巧。不过,我实在不明白该怎么让对方在刚好的时间点打电话给自己。

  「噢,例如说,在抱住你之前,事先打一通电话过去,在对方的手机里留下未接来电的讯息之类?」

  状态十分紧急。

  「因为这是很紧急的事情,说不定你们还在店里打工时,餐饮学校就已经打了好几通电话给叶子美眉呢。」

  站在餐饮学校的立场,有一名讲师在没有事先请假的状况下缺席,而且还完全联络不上,这样一来,即便发现手机里有着不认识的来电号码,就算马上回拨,或许也不足为奇。

  「不过,除了叶子美眉本人以外,恐怕没有其他人会知道究竟有没有这通电话了。如果纯粹只是一起打工的同伴,也绝对不会知道。」

  虎南的嘴角向上扬起。

  「除了让她紧紧依偎在怀中的情况以外啰。」

  我回想起那晚的触感。想起月森紧贴在我身上时,胸前所传来的那股震动。

  「……的确,月森的手机——当时是设成震动模式。」

  「就是这么一回事。再说,对方可是叶子美眉吶。很有可能根本没人打电话过来。重点在于她的表演,也就是演技。」

  「演技?」

  「你知道手机有一种闹钟功能吧?」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

  话还没说完,我便已经完全了解虎南想表达的意思,而沉默了下来。于是,虎南慢条斯理地开口道:

  「手机不只是有接到来电时才会震动而已。而且,最近的闹钟功能愈来愈方便了。只要没有依照指示操作,就会不断地重复震动呢。」

  她会做到这种地步吗?我在一瞬间浮现了好几个疑问。然而,倘若仅针对可能与否这点来判断,答案很明显。

  「如果是她的话,就有可能吧?」

  我无法否定,因为我自己也认为「她并非做不到这种事」。

  「不过,不管那是她的演技,或是真的有人打电话来,都不是我们能够知悉的事情。这只是我在听了你的状况说明后,认为『也有这种可能性』的推测结果而已。反正,这不算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忘了它无所谓。因为叶子美眉原本的企图便不在此啊。」

  「原本的企图……?」

  虎南大概察觉到我正试图自己思考出答案,所以只是在旁默默地等待我的下一句话。

  在那晚,让月森不惜假装接手机也要遂行的目的,究竟是——

  「——诱骗我到她家去?」

  虎南「啪」地一声弹了弹自己的手指。

  「宾果!如果她的目的是让你到她家去,这就说得通了。眼前有人神色凝重地说出自己母亲失踪的事,总不能丢下对方不管吧?就算是生性冷淡的你。实际上,你也的确去她家了。」

  我一遍咀嚼着虎南的说辞,一遍回想那晚的经过。

  ——感觉就像是被推倒的积木以惊人的声势重新组合一般。而组合完毕后的成品,和被推倒之前那个我所熟悉的外型,简直完全判若两样。

  虎南一边将烟蒂捻熄在烟灰缸里,一边开口继续说着:

  「没错,她想让你担任发现遗书的角色。」

  一阵寒意从我的颈子往上窜。

  假设真如虎南所言,那么,那一晚所发生的事情,便全都是月森叶子的自导自演。

  「另外还有个疑问。我希望你能够再回想一下刚踏入叶子美眉家时所发生的事情。当初你告诉我,叶子美眉在回到自宅后最先采取的行动,是去拿毛巾来擦拭被雨淋湿的身体。」

  抬起头来的虎南,带着一种宛如刀尖般锐利的眼神。

  「不对吧?一般来说,到家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应该不是『拿毛巾』,而是『寻找母亲的踪影』才对吧?」

  对于已经在心中做出「月森叶子并没有杀害任何人」这个结论的我而言,无论虎南的意见为何,都应该抱持着反对意见才足。

  「或许真是如此吧。不过,在踏入月森家时,整个家中的确安静得让我们能够马上判断家里没有人在。就连身为外人的我都能感觉到了,一直都住在家里的月森,应该能够比我更敏锐地掌握到家里的情况吧。」

  不过,我在心中暗自对虎南这些精辟的见解深感佩服。

  「所以,不需要搜索家中,叶子美眉也能够判断母亲当时不在家。你想这样说是吧?」

  看到我点头回答「是的」,虎南笑笑地回答「可是我不这么认为呢」。

  「因为我是个看遍人生百态的大人,所以大概没办法像你这样单纯地看待事情吧。我判断,叶子美眉纯粹是认为生者应该比死者优先罢了——」

  只凭着些微的情报,便能够将整件事情观察到如此透澈,看来刑警这个头衔绝非浪得虚名。

  虎南果然是极为优秀的一位人物——我再次体认到这个事实。

  优秀到让我焦虑不已——

  「也就是说,当你前往她家时,月森母亲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而她也明白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做出寻找母亲的动作。从她不自然的行径看来.这种推论也是有可能的吧?」

  「……所以?」

  我挤出略为沙哑的声音。

  「这又怎么样呢?」

  我已经清楚明白虎南接下来会说些什么。

  在我将视线从虎南身上栘开的瞬间——他修长的手臂从我的正前方穿过,掌心奋力地往副驾驶座旁的车窗上一拍。

  「很难理解吗?那好,我就清清楚楚地告诉你……」

  虎南从驾驶座采出身子,他削尖的脸庞向我贴近。一股烟味窜进我的鼻腔。

  「……是那个女孩,也就是月森叶子——杀害了自己的母亲。」

  如此断言的虎南,眼神紧盯着前挡风玻璃的远处。

  看着他的反应,我也忍不住朝前方望去。笔直延伸出去的小巷子前方,是一条染上夕阳余晖的大马路。可以看到准备回家的学生们鱼贯经过的身影。

  其中,有个人影似乎脱离了流动的人群,伫立在小巷与大马路的交会处。

  人影背对着夕阳,有着一头长发和细瘦的身形。因为背光的关系,我们没办法清楚辨认她的睑。然而可以确定的是,那名女高中生正在看着我们。

  她并没有做出靠近或定远的动作,只是持续凝视着我们。她的身影未曾吐露出只字词组,却释放出一种强烈的存在感。

  我将身体蜷缩着窝进车椅中,朝虎南迅速说道:「……请马上开车吧。」

  「没关系吗?」虎南问道。他的视线未曾离开前方。待我回答「无所谓」之后,他语带玄机地回以一声「哦~」。

  随后,虎南让引擎空转了一次后,迅速地操作排档杆,让车子在狭窄的巷子中以高速倒退。

  一瞬间,我们便来到了那名女高中生所处的对向马路上。

  在这段期间,我只能将自己的双拳握得不能再紧。

  沉默地操作着方向盘片刻后,虎南或许是看准了等红灯的时间,再次继续方才的对话。

  「她伪造母亲遗书所需的条件都齐全了。这点不用我特别说明,你应该也明白吧?」

  我点点头。这是我唯一能做的反应。要是开了口,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

  「那个女孩很聪明。她应该是认为,和自己相较之下,让第三者来担任发现遗书的角色,可信度绝对更高,于是便找上你。之后,被选上的你果然也如她所想地发现了遗书。」

  我紧紧咬住牙根。

  「我认为,亲生女儿想要杀害母亲,应该不是难事。更何况,她也有很多方法能够将母亲带到户外。之后只要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将母亲从小山顶的公园推落至山崖下就好了。」

  我紧握双拳,掌心传来阵阵痛楚。

  「如果她真有心这么做,这种程度的事情,就好像叫小孩子去跑腿般容易吧?」

  没有比我更了解月森叶子的人,少在我面前用一副自以为很懂的态度说话——我的心中满溢着想要如此嘶吼的冲动与纠葛。

  在这个瞬间,我所感受到的不是焦躁感,而是一股高昂的情绪。从他人口中听到谈论月森的话题,仿佛就像是自己庭院遭人闯入践踏般令人烦躁。

  「到啰。」虎南将车子停在路肩上后,朝着我微笑说道。我向外一看,认出这里是距离咖啡店几公尺以外的国道上,于是轻声向他说了声「谢谢你」。

  随后,虎南脸上浮现一贯的轻薄笑容,像个外国人似地耸了耸肩。

  「不好意思啊,让你受惊吓了。不过,毕竟我偶尔也必须展示一下『我可是警察喔』、『我可是刑警喔』的证据嘛。」

  相较于嘴边一派轻松的笑容,虎南的眼睛还是一如往常,并没有在笑。

  「要是让你误以为能够对我隐瞒什么,那可不行啊。」

  语毕,虎南搂住我的肩膀。

  「……如果你能够早点回想起跟叶子美眉相关的点点滴滴,我们也就用不着做出这么粗暴的行为了。」

  虎南在我耳边执拗地低语着。我感到畏惧。被人用刀抵着脖子一定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没有响应他,只是别过头去。车窗上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那是一个除了眨眼以外,带着一脸不悦的表情,一动也不动的高中男生。而这名高中生的右手,正紧紧揪着自己的左胸口。

  指尖有个熟悉的触感。

  ——是杀人配方。

  我下意识地加强了手指头的力道。

  只有这个东西,无论如何都要死守着。

  因为对我面言,那是我唯一胜过虎南的存在,也是我面对月森叶子的最后一张王牌。

  打烊后,我拿起拖把,在灯光微显昏暗的店内埋头拖着地时,眼前出现了一个人影。抬头一看,影子的主人双手交叉在胸前,大刺剌地挡住我的清扫路线。

  「你们吵架了吗?」

  挑着眉毛的未来小姐以一种居高临下的眼神傲视着我。

  「吵架?谁跟谁?」

  我没有在装傻,而是真的对她的问题摸不着头绪。

  「你是笨蛋吗?我当然是说你跟叶子啊。」

  「我想自己应该还不至于是笨蛋……不过,你为何会这么认为?」

  「只要看你们两个工作的样子,我马上就知道啦。你们完全没有交谈不是吗?」

  我撑在拖把杆上仔细回想着。

  「……是这样吗?」

  我的闹钟几乎没有关于今天打工时的记忆。

  「我就知道。因为你今天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啊。」

  这么一说,我的思绪的确都集中在虎南的身上。就连在打工时,我也一直思考着该如何比他抢先一步行动。

  然而,我愈想愈觉得,或许自己打从一开始便无法赢过那个让人束手无策的男人。

  「虽然你原本就老是一副呆样——」

  「我有异议。」

  「驳回。」

  人生还真是困难重重。

  「继续我刚才的话,不过,就连叶子感觉也怪怪的。就我看来,她似乎刻意避开跟你说话的机会呢。」

  未来小姐抬起下巴,露出一脸威势逼人的神情。

  「所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我倒是可以听听你的辩解。」

  未来小姐还是一如往昔,独断到令人觉得清新脱俗。

  「你不觉得我也有可能是被害人吗?」

  「不觉得。因为我绝对是站在叶子这边的。」

  「这世界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

  在我如此感叹时,未来小姐露出一副高高在上的笑容。

  「你现在才发现啊?这世界原本就是不合理也不公平的啊。否则,社会上就不会出现强势与弱势族群的差异了。这个世界的设定原本就是这么糟糕,哪还有办法像个笨蛋当个正人君子呢?既然这样,我就按照自己的规则来走下去。」

  如果能够将「旁若无人」这句话拟人化,绝对会成为眼前这名人物的样子。

  「这道理很简单吧?」

  的确很简单易懂。

  未来小姐的规则很简单。无论谁说什么,仍然只贯彻自己的信念。仅是如此而已。

  然而,想要贯彻这个「仅是如此而已」,却又是何等地困难呢?这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做得到的事情。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如此坚强。

  不过,无论世间充斥着什么样的喧嚣纷扰,眼前这名人物还是能够专心地弹奏自己的吉他,而不会被其他人的音乐所干扰。

  或许有人会指责未来小姐是我行我素的人,是一个扰乱群体生活的存在吧。也或许会有人厌恶这样的她吧。我也认为这种一般的意见再贴切不过。

  「……是啊,简单到让人羡慕呢。」

  然而,让人感到困扰的是,我却十分能够理解未来小姐所说的话。

  即使面对成千上万的人群,这个人也能单子拿着麦克风,另一只手则比出中指。我认为这种胡搞瞎搞的人很有趣。身为粉丝的我认为,世上存在一个像未来小姐这样的人也不错。

  「那么,总之你就先道歉吧。」

  「向你道歉吗?」

  在我刻意装傻后,未来小姐露出无奈的笑容。

  「笨蛋,跟我道歉干嘛?你应该道歉的对象,是那个一边在收银台整理收据,一边用一张臭脸不时窥探这里的『公主陛下』啦。」

  在「女王陛下」如此高声说道后.我转过头一看,不知何时,月森的身影出现在一段距离外的收银台前。我们彼此的视线对上了。

  「那么,听闻『公主陛下』想要小的赔不是,敢问小的该如何是好?」

  在我以意有所指的语气开口后,月森马上将视线移往手边。

  「我才不需要你赔罪呢。反正我们又没有吵架。」

  她一边整理收据一边回答着。

  「您看,当事人是这么说的呢?」

  「你仔细看啦。那是不需要谢罪的人会表现出来的态度吗?她看起来心情很明显地不好啊。我都特地出面帮你们协调了,你就快给我道歉吧。」

  「没关系,未来小姐。我完全没有在生气。不过,『假设』我跟野野宫同学吵架了,再『假设』我想要听到他向我道歉,倘若野野宫同学本人完全没有自觉,这也没有意义。与其听到没有半点诚意的口头道歉,还不如不要听到比较好。」

  月森一口气说完这一串话。

  「哪里『没关系』啊?你说谁『完全没有在生气』啊?」

  对于月森刻意迂回的带刺说法,我忍不住感到烦躁。

  「如果有想说的话,就应该好好说出来对吧,未来小姐?」

  「你看,未来小姐。如果野野宫完全没有自觉,就不能算是吵架了。」

  「我不会道歉的,未来小姐。是对方自顾自地在生气而已啊。」

  「未来小姐,我们就不要理会野野宫这种不懂事的人了吧。」

  随后,未来小姐以双手疯狂地乱抓自己的一头金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以响彻店内的音量大声呐喊出来。

  「真是的!你们闭嘴啦!烦死了!」

  店长和猿渡先生地从员工休息室中悄悄探出头来,脸上带着想要一探究竟的不安神情。

  「真的很麻烦耶!」

  未来小姐以手臂勒住我的脖子。贴在脸上的那股柔软触感,再次让我意识到未来小姐似乎真的是一位女性。

  我一边说着「好痛苦」一边挣扎着,但未来小姐无视我所发出的讯息,将我的头夹在腋下,嘴上说着「给我过来!」然后把我整个人拖向收银台。

  抵达收银台之后,理所当然的,另一只手臂伸向了月森的脖子。

  被未来小姐双双夹在腋下的我和月森,陷入了不得不在极近距离下正视对方的状态。

  虽然我并不想看到月森的脸,然而,未来小姐那和个性完全相反的迷你双峰,很明显地完全无法发挥遮蔽视线的功用。

  题外话,我这辈子应该都不会把这个感想说出口吧。

  「话说在前头,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怎么可能有办法忍受这种麻烦的状况!接下来的工作你们也不用做了,快回家吧!」

  未来小姐从上方瞪着我和月森怒吼。其实不用说出口,她没耐心的个性也是众所皆知。

  「野野宫!总之你要向叶子道歉!叶子!你野野宫向你道歉之后,你原谅他就对了!」」

  说着,未来小姐交互瞪着我们俩。

  「无论吵架的原因是什么都无所谓,反正你们必须在前往车站的回家路上和好!然后明天再一如往常地来打工!听到了吗?这可是我的命令喔!」

  我和月森的视线无意间交会,同时又像打暗号般,两人在同样的时间点发出了小小叹息。

  「喂,怎么不回答我?」

  面对从上方倾注而下的这个极具魄力的问题,被剥夺自由的我们在互相交换眼神后,只能不情愿地回答「……是」。

  我们沉默地走在前往车站的小巷子中。白色的路灯静静照亮着两人的脚步。

  进入国道沿线的道路后,鲜艳的霓虹灯光顿时充满了整个视野。和这股光量成正比,人群与喧嚣声也逐渐增加。

  在往来的汽车车灯照耀下,我们的身影呈现出忽明怱暗的金黄色。远处响着警报声,附近的狗儿仿佛要与之对抗似地,发出高亢的嚎叫声。而我们还是维持着沉默。

  或许是无法忍受这股滞闷的气氛了吧,月森率先开了口。

  途中,她突然停下脚步。

  「最近你有点奇怪呢。」

  然后在毫无前提的情况下说出这句话。

  「有什么心事吗?」

  「看起来像吗?」待我如此响应之后,月森微微倾过清秀的脸庞,继续问道:「是在烦恼虎南先生的事情吗?」

  我不记得自己有在月森面前提过虎南的事情。

  「在我请假那阵子,虎南先生有到咖啡店来对吧?」

  不过,关于月森为何会知道此事,我大概能够猜到一二。

  「据未来小姐的说法,你们俩感情好到就像一对恋人那样呢。」

  她到底跟未来小姐两个人讨论了什么啊?不过我也不想知道内容就是了。

  「怎样都无所谓吧?」

  我冷淡地响应后,将眼神从月森身上栘开。我不希望在月森面前提及虎南的话题。

  「当然有所谓呀。」

  我只是想在不会牵扯到月森的情况下来解决虎南的事情罢了。

  「我都说无所谓了。」

  当然,我很明白月森没有理由会了解我「不想把她卷入这件事」的想法。

  「我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一瞬间,月森脸上浮现认真的眼神。

  「对我来说,你没有任何一件事会让我认为无所谓。」

  在月森清澈的双眸中,倒映出一脸觉得很无趣的我的身影。

  快住手——别用这种表情看着我。

  是我想要隐藏自己的心情,所以,尽管你在不知情的状况下,触及了我最不想提起的话题,或许我也没有资格抱怨。但是——

  「我讨厌缠人的女孩子。」

  我表明出自己的不悦后,加快脚步往月森前方走去。

  如果说这是为了从月森的话题中逃脱的演技,或许还情有可原;不过,我只是无法再压抑自己的烦躁感罢了。

  实际上,最近的我的确很烦躁。跟虎南的应对方式似乎已经进入瓶颈了。无法想出打破僵局的手段,让我十分地焦躁。还必须担心对方得知杀人配方的存在,让我感到极为不安。

  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对月森抱有一股自卑感。

  这时,月森突然说了一句「你来这边一下」,便从背后拉住我的手。她将我拉到公车站附近的红褐色长椅上,强迫我坐下。之后,小跑步到几公尺外的自动贩卖机前,随即拿了两罐易拉罐饮料回来。

  她朝我露出微笑说道:

  「你喜欢『这个』对吧?」

  她将沁着水珠的橘色饮料罐递到我面前,让我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甚至忘记了方才那股烦躁感。

  ……月森真的是个让人大意不得的家伙呢。某天在教室中讨论的那段对话,似乎完全传进了她的耳里。

  「明明被未来小姐交代要跟你和好,如果又在这里吵架,明天我就没有脸见她了。」

  我从面带微笑的月森手中接过果汁,打开后,一口气将冰冷的橘色液体灌进喉咙。

  「有能够这样为自己着想的人存在,真的很幸福呢。你不觉得吗?」

  咽下柳橙汁清爽的酸味,让我原本高昂的情绪急遽缓和下来。

  「……你说得没错,抱歉。」

  月森在我身旁坐下,摇了摇头说道:「不,我才该向你说对不起呢。」她的浏海彷佛一名舞者般,随着头部的摆动而飘逸着。

  「我只是想闹一下别扭而已。」

  月森低下头,笑着这么说道。

  「因为,你最近总是对我不理不睬的呢。」

  她语带责备地将自己的鼻尖贴近我的脸颊。

  「我想再邀请你来家里玩呢。这次我保证不会再做出让你不愉快的行为了,好吗?」

  从她半开玩笑的表情中,我似乎感觉到一种寂寥之情。我想起她现在的确是无依无靠的一名少女。

  月森的家十分宽敞。如果一个人住的话,这种感觉应该会更为强烈吧。我的脑海中闪过各种为月森感到不安的想法。

  「……那是因为你这阵子一直很忙吧。」

  若要说真心话,其实光是应付虎南便已经让我精疲力尽了,哪还有余力顾虑月森呢?然而,在看到她倍感寂寞的模样后,我反而陷入了无法自拔的罪恶感之中。

  「是呀,某人不但没有对我伸出援手,还从头到尾都忽视我的存在。托他的福,我在学校连喘息的时间都没有呢。」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

  「这句话绝对不是在开玩笑,而是你的真心话吧?」

  月森轻轻地叹了口气,同时夸张地耸了耸肩。

  的确,对现在的我而言,比起月森,还是决定以虎南那边的事情为优先。

  「总之,在打工时我会努力表现得跟以前一样。所以就拜托你跟未来小姐好好交代了。」

  语毕,打算就此结束对话的我从长椅上起身。

  「——你跟虎南先生感觉很好像年纪差很多的兄弟呢。」

  月森淡淡地说道。

  「或许是因为这样吧?也可能因为你们都是男孩子?所以我才会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我很不喜欢这样呢。」

  我再次坐回长椅上,凝视着月森陷入沉思的侧脸。

  「……你说我跟虎南像兄弟?以前你不是也说过我和未来小姐像姐弟?」

  「嗯,我有这么说过。这么说来,或许你们三人都很像呢。不过,当然不是指外表喔。」

  「也就是说?」

  我十分好奇自己是以何种模样映在月森眼里。

  「我想想……我不知道这种表达方式正不正确,不过,你们三个的『生存方式』很像呢。」

  「……生存方式啊。」

  「对不起,说得这么抽象。」

  「不,我总觉得可以理解。」

  「生存方式」的定义虽然很广,但如果解释成「价值观」这类的意思,我想,我和那两人并不会差距太多。我和他们在很多方面都能产生共鸣。

  月森的意见着实引起了我的兴趣。所以我忍不住想问她更多问题。尤其是关于虎南的事。

  「你认为那个叫虎南的人怎么样?他有点奇怪吧?」

  月森以手托腮,彷佛一脸感叹地说出「奇怪到不行呢」这个话中有话的答案。于是,我回以一句「你看起来心事重重呢」,诱导她继续说下去。

  「我很不擅长应付他呢。跟他相处让人很不自在。感觉他好像能看穿我的一切,让人时时刻刻都不能掉以轻心,长时间共处非常累人。不知道刑警是不是都这个样子呀?」

  月森有些害怕似地缩起细瘦的肩膀。

  月森会表现出这样的反应,可说是十分罕见。不过,如果对方是虎南,那么无论是谁,恐怕都会做出类似的反应吧。他并不是泛泛之辈。

  「可是,如果对象是你,不管在一起的时间多久我都愿意。这又是为什么呢?」

  月森微微歪过纤细的颈子,像个小恶魔般地凑近窥探着我的表情。我瞥了她一眼,草草回了一句「我哪知道啊」,便栘开视线。

  「我不认识其他的刑警,但是,我想虎南一定算得上是极为特殊的存在吧。我也老是被他要得团团转,完全拿他没办法呢。」

  没错,只能举手投降了。或许打从一开始,他就不是个能够让我相抗衡的对象。

  「不过,你应该能比我更了解虎南先生的想法吧?因为你们都是男孩子,又很像。」

  「对吧?」月森的双唇露出弯月般的笑容。一瞬间,我的心跳急速加快。

  「跟我相较之下,虎南先生与你接触的次数反而更多。这是因为他很中意你吧?人在面对能够理解自己的对象时,都会怀抱着一种特别的感情呢。」

  月森如此补充说明着。她这番话让我的内心出现了激烈的波动。

  「你骗人,我可不知道虎南在想些什么喔?」

  「嗯,有时候我也不明白你在想什么呢。」

  说着,月森轻笑了起来。浏海也跟着摇晃。

  我的脑中仿佛蒙上了一层白雾,脚下的道路呈现怱隐忽现的状态。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你想表达什么。」

  然而,我确信这条路必定通往前方。

  「唔~就是我觉得你们两人很像呀。」

  月森摆出故弄玄虚的态度,嘴边浮现恶作剧般的笑容,鼻子得意地哼着。

  「不,这你刚刚就已经说过了。」

  我以焦躁的眼神催促她之后,月森有些不情愿地耸了耸肩,随后终于开口回答。

  听到她口中所说出的答案后,我脑中那片雾气在一瞬间烟消云散。

  「如果想要了解对方的想法,只要思考『如果换成自己的话会怎么做?』就好了。」

  「因为你们两个很像,所以脑中思考的事应该也很像才对。」她带着笑容继续说道。

  没等到月森的话说完,我便开始思考这一切。

  我将虎南直到目前为止的行动与自身的想法重迭。若换做是我的话,我会怎么做?我想怎么做?各种思绪无法停歇地在我脑中流窜起来。

  「……不好意思,我还有急事要办。」

  我迅速地说道,并将一百二十圆硬塞到月森手中后,便朝回家的方向狂奔起来。背后虽然传来月森的呼唤声,但我仍不为所动,在夜晚的街道上全力奔跑。

  总之,我想一个人独处。想独自将脑中满溢的想法整理一下。

  我并非找到了能够跟虎南做个了断的明确方法,这是现在才要开始具体思考的事情。我所发现的,是近似于所谓「方针」的存在。

  了断这种东西,不见得一定有个是非对错。而且,事件的真相其实也并非那么重要。这两点是我能够自信满满地说出口的判断。

  因为——我是这么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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