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 镜姐妹的飞行教室 第八章「视觉的死角」

  真是愚蠢!

  (路易斯·卡罗/爱丽丝梦游仙境)

  下午三点十五分

  「我叫祁达院唯香。」

  在天摇地动的试听教室中,身穿制服的美少女,正拿着学生遗忘的红伞遮挡掉落的碎片,她用小猫般微弱的声音自我介绍。村木刚才从外面狼狈地滚进来,头部还去撞到,他摸着头抬起脸,看向那个名叫唯香的少女。唯香正优雅地端坐在椅子上,彷佛买了新伞的小女生一样,轻快地转动着伞面。然而她的表情却犹如能面具般,好像对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感到无趣。

  村木抬头望向天花板,在一片阴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只能从不断掉落的碎片去得知,天花板正在崩塌。

  这里也撑不了多久了,强大的恐惧感在村木体内栖息。

  「你抖得好厉害呢。」唯香用老鼠般的声音指出这个事实。「怎么了吗?」

  「要、要赶快离开这里……」

  村木边抖着声音讲边指着天花板,但唯香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眼神朦胧的直视前方,彷佛没有焦距,安静的坐在椅子上,有如橱窗里的模特儿人偶。

  你在干嘛啊!啊,不,请问你在做什么?」村木从她的领巾颜色判断她是三年级学姐,于是改变语气,又觉得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注意礼节实在是很蠢。「呃,视听教室可能也撑不了多久了,所以,不尽快离开的话会被……」

  突然与唯香四目相接。

  草食性动物的眼眸。

  沼泽般深邃的颜色。

  比周围的暗更阴暗。

  那是更大型的黑洞。

  无以名状的恐怖笼罩着村木,他朝门口走去,想要离唯香远一点。天花板确实还在崩落,不能一直待在这个地方,而且现场只有这名散发诡异气息的少女跟自己独处。

  「…………」

  可是,视听教室的门已经被瓦砾堆堵住了。

  村木快步走向后门,可惜一样堆满了瓦砾。为什么又这么倒霉呢?他真的好想哭。

  头顶正上方传来剥落的声音,村木反射性的退开,随即听见巨大的声音,是一块天花板掉下来了,视听教室的崩塌速度比想象中进行得更快。

  ……拜托,别闹了好不好。

  村木伸一的抗压性正逐渐趋近于零。他从来没有期待过冒险,只想要平凡单纯的,像白开水一样的人生。村木的愿望是如同无菌室的状态,而不是这种少年漫画般惊心动魄的灾难片场景。他捂住口鼻,瞪着门口,心中不停咒骂,该死的混蛋不管是谁搞的鬼快把我正常的生活还来。

  这是仅次于「没办法」的魔法咒语。

  看到毛毛虫都会让路,遇到再轻微的困难都会躲避,村木伸一就是这样胆小又神经质的人。然而身为人类都会有不可免的压力累积(尤其是在人际关系方面),只不过他从来没有勇气当面把意见或不满说出来。于是他想出一个办法,就是闭着嘴在心里大肆批评咒骂。这个做法其实很懦弱很泄气而且没有任何实质意义,村木自己也很清楚,但至少还能达到发泄的效果。

  「你很冷吗?」

  唯香依然坐在椅子上转红伞,她正看着村木。

  「……咦?」

  「因为你一直捂着嘴喃喃自语。」

  丢脸的行径一不小心被看到,他立刻装作没听见,站起来重新走向门边。从黑暗中模糊不清的轮廓跟阴影来判断,瓦砾已经堆得像石墙一样密不通风,任谁也没办法移动得了。村木又走向另一扇门,瓦砾的密度相较之下稍微少一点,却还是难以移动。没办法的,绝对没办法的。要移开这么多的瓦砾,根本就没办法啊。村木完全沉浸在自己最擅长的负面思考当中。

  天花板传来挤压的声音,真正的重头戏即将要上场了。村木惊恐的伸手推门口那堆瓦砾,一动也不动,用脚去踢一样不动,拿拳头去敲,只有手在痛而已。他越来越绝望。

  如果这时候有宇沙里在,就会有办法逃出去,如果有宇沙里同行,他就有救了。可惜现在两个人各自行动,没有人会来帮他,没有人回来救他的。没有人可以依赖……对了——

  村木堆起满怀期待的笑容,转过头去看唯香。

  只见唯香似乎对天花板跟门口都没有兴趣,依然优雅的端坐椅子上。

  「你、你你、你为什么还那么悠闲地坐在椅子上?」

  他激动地问,声音像在尖叫,结果唯香用冷静的声音,简直回答一句我在休息。

  「可、可是再不逃,天花板就要塌下来了!」

  「…………」

  「再待下去会有危险你知不知道!」

  「…………」

  「快、快想办法啊!」

  「那你就想办法啊。」

  「可是门口都被瓦砾堆挡住了。」

  「出不去吗?」

  「我怎么推都推不动……」

  「那就放弃吧。」

  「怎、怎、怎么可以!」

  「因为没办法不是吗?」

  「话虽如此,可是……」

  「既然没办法就只好放弃咯。」

  「放、放弃就出不去了啊!」

  「因为没办法不是吗?」

  「讲是这样讲,可是——」

  「你已经放弃了不是吗?」

  「……我,那个——」

  「你已经放弃不是吗?」

  「…………」

  「…………」

  「…………」

  「…………」

  「…………」

  「…………」

  「……可、可是这样下去——」村木忍不住大叫。「我我我、我们都会没命耶!」

  「…………」毫无反应。

  「你完全不在乎吗?再不走会死在这里耶!会被压烂耶!你、你不担心吗?连死都不怕吗?为什么你还坐在椅子上!」

  「如果真的有尽力去试,如果真的已经尽力了还是没办法,那就可以放弃了哦。」唯香面无表情的说。

  「我、我……」

  「如果已经把自己的能力用到最极限,还是没办法的话,那就可以放弃了哦。」

  「我……」

  「只要尽了力,就可以抬头挺胸,问心无愧。」

  「我——」

  尽力?自己真的尽力了吗?

  村木回想自己的行动。伸手去推瓦砾堆,用脚去踹,用拳头去揍,没用,动也不动,放弃。就这样,到此为止。

  这样就叫做努力了吗?已经发挥自己体内所有潜藏的能力了吗?村木在心中对自己点头,没错,他尽力了,他已经……把村木伸一所有的力量都用尽了,却还是没办法。所以他已经可以放弃了……是吗?就这样死去也没关系吗?因为尽了力还是没办法,所以就可以等死了吗?这种结果能接受吗?是一个满意的结果吗?

  你所谓的认真,只不过是充满妥协跟放弃的垃圾想法,你所以为的认真,只不过是一堆怠惰跟死心的狗屎。你根本不懂得什么叫真正的认真,根本就从来没有好好认真过。

  突然想起宇沙里说的话。想起她鄙视的眼神,严厉的语气。

  回到最初的疑问。

  自己真的尽力了吗?

  没错,他真的尽力了,他已经努力试着要移动那堆瓦砾跟砂石,可是没有用。如果没办法移去那些东西,就无法离开教室,如果无法离开教室,就会被塌下来的天花板压死。真的只能死了吗?他当然不想死,不想死就一定要想办法离开,可是办不到,已经尽力了还是办不到。

  ……真的已经尽力了吗?

  自己真的已经尽力了吗?是否就像宇沙里讲得,自己所谓的认真,只不过是充满妥协跟放弃的垃圾想法,是一堆怠惰跟死心的狗屎?不,不对,他真的有努力,真的有试着要移开那堆障碍物,可是根本就行不通啊,还是出不去的。要放弃了?要放弃了吗?会死在这里,会没命的哦。

  「呜……」

  放弃的话就要等死。

  就要等死。

  「呜,呜啊啊啊啊啊——!」

  村木突然用力去撞瓦砾堆。

  疼痛的感觉透过肌肉传到肩膀跟肘骨,然而那堆瓦砾却还是不动如山。再试着把手伸进缝隙间推推看,还是一动不动。不行,还是不行。我根本就没办法。魔法般的咒语穿过脑海,但一块拳头大的碎片突然掉在他脚边,差点就砸到头,刺激他再度尝试。不行不能停下来快加油拿出所有的力气拼了,再不努力就会死掉。村木用手指拼命抓瓦砾堆,指尖剧痛指甲剥落,他也不停止动作,依然不停地抓,却还是没有用,还是不动如山。

  不行,果然我再怎么努力也只是一个普通人,平凡到不能再平凡,没有力气没有毅力没有勇气,就算尽了力也没用。没办法的,放弃吧。那就等死吧。不,我不要!村木缩回手指,开始用全身的力量去捶,捶到皮开肉绽血流如注,还是不顾一切地用力捶用力捶。

  即使如此,依然不动如山。

  可恶,可恶,我这么努力,已经拼命地努力了,快动啊动啊动啊动啊啊啊啊!为什么动也不动!我都这么努力这么尽力了,快动啊!

  可惜这个世界并没有那么简单,三流漫画跟小说中常见的奇迹式得救,在现实生活当中根本不存在。就算洗心革面重头来过,事情也不一定会有转机。

  只有自己能救自己。

  于是村木继续用力捶,皮破血流地继续捶。我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快动啊,我真的很努力了快动啊动啊动啊——!我现在真的很努力很努力很努力因为我不想死快点动啊动啊动啊动啊啊啊啊……

  背后突然有人戳他一下。

  他转过头去,双眼含着泪水,看见唯香站在身后。她把伞收起来,前端戳进瓦砾的缝隙当中,从裙子底下抬起纤细的小脚,往伞柄一踏——

  瓦砾堆瞬间崩解。

  「杠杆原理。」唯香拾起折弯的红伞,像吊祭英勇战亡的士兵一样,庄重肃穆地放到地板上。「不要紧吗?」

  「……啊?」

  「你的手。」

  他这才发现,整只手从指尖到指根布满了大量的擦伤和割伤,指头也已经裂开。迟来的痛觉让他难为情的叫出声,唯香从小提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罐药水,用平板的声音说拿去吧。

  「啊,不好意思……」村木伸出遍体鳞伤的双手接下药水。「谢、谢谢你。」

  「你这么急着出去吗?」

  唯香一边把制服的领巾拉好,一边好奇地偏着头问。

  下午三点二十二分

  他在二楼的走廊被包围。

  前面是吉他少女,背后是名叫宇沙里的少女。江崎停下因出血而感到疲劳的步伐,右手已经一片血红,脚步开始不稳,视线逐渐模糊。失血过多了,真是麻烦啊。

  「『斗牛』,觉悟吧!」前方的少女兴奋地举起吉他。「你无路可逃了,纳命来!」

  「慢着,这个男的是我要杀的,你闪边去。」身后的宇沙里严肃地说。

  「哎呀,你怎么还在?『斗牛』我是不会拱手让人的!」

  「我一定要报仇,一定要切断他的脖子,就像这家伙对待我妹妹的方式。」

  「报仇是吗?我不是不了解你的心情,不过这是我的工作,请你死心吧。我会把脖子留给你切的。」

  「你以为光是切断脖子我的心情就能得到平复了吗?」

  「能够切断仇人的脖子,已经不错了吧。」

  「我是不接受妥协的,没有那么好商量的事情,任何妨碍我都要除去。」

  「那你有本事除掉我吗?你的脚受伤了吧?而且从刚才的对打赢过看得出来,我的能力超越一般人,受伤的人向我挑战是不可能赢的!」

  「这个世界哪有分什么一般不一般的,你好像以为自己特别强特别厉害,那只不过是幻觉罢了。」

  「是吗?」

  「没错。」宇沙里的声音充满确信「一个人活得多努力,这才是重点。」

  「嗯——有的人再努力也是没用哦,有些人就算再努力也是白费力气哦。」

  「才怪,那只是因为没有认真努力过。只要肯努力,没有办不到的事,没有达不到的目标。这个世界上很多人会说自己已经努力了还是没有用,其实只不过是为自己找借口罢了。都是一些推脱之词,逃避的说法。」

  「是这样的吗?」

  「所有人类都是平等的。」宇沙里大声宣告。「要成为第一名或最后一名,端看自己的努力。」

  「我不同意,那只是一种乌托邦思想。」吉他少女的视线越过江崎看着宇沙里,眼神中带着不满。「你说人类都是平等的?别笑掉人家大牙了!这个世界充满了不平等,长相跟体型就不用说了,包括性格性别性癖好,以及体力能力财力,一切的一切都是有差别的啊!」

  「那又如何?」

  「什么叫又如何?」

  「那些东西都是靠努力可以设法改变的。体型?能力?真无聊,别笑死人了。」宇沙里嗤之以鼻。「这点差距算什么,你连这些小地方都必须一样一样拿来比较才甘心吗?」

  「…………」

  「你活着就是不停在意这些无聊的部分吗?因为这点可笑的差别你就能活得很开心了是吗?」

  「……激将法是没用的。」吉他少女深呼吸,用力吐一口气。「要怎么想随你高兴,反正这个世界就是充满不平等,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而且就算努力也绝对无法改变。」

  「逃避的观念,真肤浅,眼界狭小。」

  「那你自己呢?你能考上东大吗?能写出畅销百万本的作品吗?能拍出打破卖座记录的电影吗?能成为世界第一的料理铁人吗?不可能的吧?什么只要努力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现在连小学一年级的学生都不会这么无知。没有能力的人只能认清自己的界限,在范围内浑浑噩噩过日子。所以你也应该舍弃那种梦幻不实的观念了,赶快死心绝望吧。」

  「如果我肯努力,也能够考上东大啊。」宇沙里简洁有力地回答。「只要我肯努力,什么书都写得出来,什么电影都拍得出来,什么美食都做得出来,认真去做就有可能啊。」

  「真敢讲,你……是开玩笑的吗?」

  「人类的能力是没有极限的,什么事情都做得到,什么地方都去得成。」宇沙里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梦想无法实现,或者目标无法达成,不是因为自己能力不足,纯粹只是因为努力不够而已。」

  「呵,你这人真是……太有趣了!」

  吉他少女将吉他背在肩上,朝宇沙里冲过去。

  江崎感觉身侧有一阵风经过。

  他立刻回过头去。

  吉他少女正压在宇沙里身上,双手用力掐住宇沙里的脖子。

  「没有力量就别讲些幼稚的话。」吉他少女愉快地说着。

  「不要太过轻敌——」宇沙里动作敏捷地拿出袖子里藏着的短刀,顶住吉他少女的腹部。「否则会被你以为没有用的人干掉哦,小姐。」

  「哎呀……你还挺不赖的嘛,我要重新评估你了。」吉他少女慢慢松手放开。「都还没自我介绍吧?我叫金井妙子,一年一班,巨蟹座。」

  「……赤荻宇沙里,二年六班。」

  「什么座的?」

  「问这干嘛?」

  「什么座的?」

  「处女座。」

  「真可爱啊。」

  「处女座会可爱吗?」

  「当然咯,可爱得不得了……」名叫妙子的吉他少女从胸前口袋拿出手电筒,往宇沙里的脸上一照。「啊!」

  「干嘛?」

  「……哎呀!」

  「那是什么反应,干嘛看着别人的脸叫哎呀……」

  「居然这么可爱!」妙子突然一把抱住宇沙里。「呵呵呵呵~~~」

  「你、你在做什么?」

  「而且好小只哦!怎么这么小只啊!超迷你的!好小好小……小到不行耶!」

  「…………」

  「呵呵呵呵~~~」她贴着宇沙里的脸颊用力摩擦。「呵呵呵呵~~~」

  「放开我,你这白痴!」

  「呜噢——」

  妙子突然被踹飞出去,但她立刻站起来,双眼亮晶晶地盯着宇沙里看。

  「什么跟什么啊。」宇沙里微微向后退。「你怎么说变就变,才一分钟不到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这么小的个子!这么凶狠的眼神!这么不适合的两条辫子!哎呀,真是太棒了太棒了太棒了!」妙子一走近宇沙里,立刻伸出手不停摸她的头。「太——可爱了!」

  「不要乱摸我的头……」

  「我最喜欢可爱的女生了。」

  「关我屁事。」

  「抱一下。」

  「闭嘴!」

  妙子又被踹飞出去。

  「哎呀——」结果她依然不怕死地跑向宇沙里。「你居然踢我,好过分哦宇沙里。」

  「不要随便叫我名字。」

  「不是已经自我介绍了吗?」

  「那又怎样,我没说你可以直呼我的名字……叫你不要摸我的头你还摸!」

  「啊,脚受伤了耶,很痛吧,帮你舔一舔好不好?」

  「刚才你不是这么说的吧?神经病。」宇沙里拨开妙子的手。

  「哎呀——唯香虽然也很可爱,可惜就是太沉稳了,不够好玩。但是宇沙里你太棒了!凶狠的表情简直满分,太——可爱了!」妙子的双眼就像少女漫画主角一样,闪闪发光。「哦呵呵——」

  「少笑得这么恶心。」

  「这是我的发情讯号!」

  「你还讲,闭嘴。」

  「哦呵呵呵呵!」

  「就叫你不要笑了你还笑!」

  「连说话的口气都好有趣哦。」妙子已经完全萌起来了。「啊啊我不行了!好兴奋好兴奋快不行了!」

  「吵死了,闭嘴。快去吃药吧你,我没有那个兴趣。」

  「我喜欢强势的,你来硬的也没关系哦。」

  「喂——」

  「嗯?」

  「人已经逃走了。」

  「……糟糕!」

  江崎不停逃跑不停逃跑。

  在走廊上拼命奔跑的同时,心里忽然想着,那绪美不知道怎么样了。

  下午三点三十分

  「视听教室只剩下空壳,看来姐姐应该已经平安逃脱了吧。不愧是祁达院唯香,平常虽然都在发呆,一旦成为重要场面的主角,马上就能充分发挥,真令人嫉妒啊。」

  「…………」

  「这位小姐,你呢?看起来跟我姐一样,是个没有表情没有反应的人偶娃娃,在重要场面是不是也能让我刮目相看呢?还是说在我没看到的地方,其实你已经表现过了?」

  「…………」

  「我认输了。你真的完全不理我耶。实在太强了,太厉害了。」

  「…………」

  「呃,那个,你喜欢吃什么啊?」

  「…………」

  「喜不喜欢甜食?蒙布朗蛋糕呢?」

  「…………」

  「你洗头的时候,会戴洗头套吗?」

  「…………」

  「吃咖喱是不是一定要苹果跟蜂蜜口味的?」

  「…………」

  「……我受不了了,像个人偶也要有个限度吧。救命啊,姐姐你在哪里——」浩之终于无法忍受一个人唱独角戏,开始痛苦哀嚎。「拜托,随便说什么都好,讲点话吧,难道你完全不像跟我沟通吗?唉,真伤脑筋,我有那么讨人厌吗……算了反正我已经习惯被女孩子讨厌,这种事我比一般人还要有经验。可是完全被当做空气视若无睹,真是个悲剧耶。」

  少女依然没有回话,始终呆立在楼梯前方,与黑暗融为一体。

  浩之拿出香烟盒打开来看,剩下九根,必须要省着点抽了。他取出一根烟点燃,想振作越来越沮丧的心情,边抽又边重新观察已经毁坏的一楼。堆积如山的尸体,堆积如山的瓦砾,到处都是堆积如山的恶心景象。而找不到唯香踪影的视听教室,天花板还在摇摇欲坠,感觉随时都会有危险。

  「这个空间迟早也会毁灭的。」浩之吐出烟雾。「应该说,只要再来一次大地震,整间学校可能都会完蛋吧。」

  「……你喜欢毁灭吗?」

  一道阴森的声音,像从地底深处传来,轻轻拂过耳际。他吃惊地回过头一看,少女已经站在身后。

  「呃,你说什么?」

  ……她几时接近的?

  浩之为了稳定受到惊吓的心情,只好反问回去。

  「……你喜欢毁灭吗?」少女重复相同的句子。

  「你是指什么东西毁灭?」

  「……整个世界都毁灭,不管是自己或别人,全部都一起终结。」

  「我的兴趣是终结别人的人生,并不想结束自己的。」浩之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的主张。「我会一直一直活下去,活到一百零八岁,而且在自己的生涯当中将永不停止地,蹂躏别人杀死别人践踏别人,爬到最高的位置,甚至超越神明跟上帝哦。这个答案你满意吗?还是你也想被终结?你是少见的美女耶,至少再多活个五年好不好?」

  「…………」少女再度陷入沉默。

  浩之走向持续崩坏的一楼走廊,一边消化少女的问题。

  你喜欢毁灭吗?

  怎么可能,当然不。

  他才不想结束生命,如果可以,甚至希望能永远活下去。除掉所有障碍物,除去所有弱者,这就是祁达院浩之的存在意义,就是祁达院浩之的行动原则。

  ……可惜这次并不如愿。

  他对自己的没用感到焦躁不安,在这回故事当中,自己的表现差到极点。一连串的失败——抓不到「斗牛」,被对手反击,作战计划功亏一篑,最后还跟唯香失散。真不敢相信,简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自我价值大幅跌落,必须重新建立形象,一定要尽快补救自己的金字招牌……锵——

  脚尖提到某种金属物体。

  捡起来仔细一看,是手掌大小的黑色硬块。

  唯香的东西。

  浩之在发现的同时,猛然想起这事跟「斗牛」第一次交手的地点,也就是「姐姐藏在门边突袭作战」的实验地点。

  「呵呵——」他露出满足的微笑,将东西收进口袋里。

  在握住唯香的东西这瞬间,感觉到力量如泉涌,足以消灭所有敌人,是最强大的力量。

  来吧。来几个杀几个。

  潜藏在体内的「祁达院浩之」,正以惊人的速度复活着。

  「很好……拿就快去取回我的金字招牌吧。战胜一切打倒一切毁灭一切,找回祁达院浩之的存在意义,现在可没有空自怨自艾的。」

  「……那个——」

  背后再度传来少女的声音。

  「你什么时候走到我后面的?」浩之立刻回头。「难道你的真实身份其实是深藏不露的忍者吗?可惜下不倒我的,刚才只是正好在想事情而已。」

  「……我洗头的时候,不会戴洗头套。」

  「哦。」

  下午三点三十二分

  刚才听到的说话声,应该是唯香的弟弟,而唯香却一直把食指放在唇边,示意他不要发出声音。村木无法理解为什么要躲起来,但也没什么反抗的理由,只好乖乖配合。

  「请问……」等那两个人的脚步声已经远离,村木立刻忍不住发问。「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呢?」

  唯香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一直用食草性动物的漆黑眼眸望着他。跟漂亮女孩子四目相接,对村木而言当然是很不习惯的事情,他不由得心跳加速。为了让自己镇定下来,他伸出右手贴着额头,结果又看到被绷带仔细包扎过的食指跟中指。一想起唯香帮他细心处理的画面,村木再度充满莫名的羞耻感,并且对自己这种明显的处男反应感到厌恶。

  我弟弟很讨厌弱者。唯香突然低声说出这句话,接着又问,你是弱者吗?

  「我……」村木咬着唇。

  「你是弱者吗?」

  「我、那个、其实——」

  「…………」

  「…………」

  村木点点头。

  不小心点头了。

  也只能够点头。

  「我……真的很软弱。」

  「有多软弱呢?」

  「多软弱吗……呃,我一直都在逃避,总是告诉自己没办法做到,避开所有的问题。而且完全没有胆量,运动神经也很差,连一点力气都没有……再、再加上,对任何事都没办法认真去努力。」

  「你讨厌这样的自己吗?」

  「不……」村木偏过头去。「一直以来我都认为这样就可以了,真的觉得这样就够了。因、因为,我本来就是没有能力没有价值的废人,完完全全是个没用的废人,绝对不会被称赞被信赖被肯定。而、而且,如果抱着太大的期望,结果就会很惨,所以才认为没用就没用无所谓,说服自己活得比较轻松……然后,就变成一个真正的废物了。」

  唯香拿出一条刺绣超级华丽的手帕,轻轻擦拭村木的眼角,他才发现自己不觉间已经留下泪水。

  「你不想再软弱下去了是吗?」

  「我……我以前都觉得软弱也没什么好大不了的,活着应该说……软弱的人比较轻松,可以不用去挑战,可以不用去奋斗,不会有迷惑,也不会有挫折。」喉咙深处突然开始抽痛。「但是……学校发生这种事情,我才明白自己没用到什么地步,才感觉到……很错愕。原、原来软弱,惊人是这么糟糕的一件事。」

  「你不是没用的人。」

  唯香把手帕递给村木,然后用快听不见的微小音量说,就算继续当弱者也没有关系。

  「可、可是,软弱的人永远不会得到胜利,软弱的人永远不会进步……」

  「你们好像都把弱者跟失败画上等号了呢。」

  「你……你们?」

  唯香打开手电筒,往讲桌旁边一照。

  那边缩着一个男学生,还听得到呜咽的声音。

  「呜……呜呜,可、可恶——」

  ……是谁?村木观察被手电筒照亮的男学生模样——鼻子正流出大量的血液,黑框眼镜下的双眼,带着不甘心跟痛苦悲伤,那张脸似曾相识。

  「园、园部!」

  「可恶,可恶——」园部并没有发觉村木的存在,依然继续啜泣着。「呜,呜呜呜,我……我已经到了另一个世界,已经来到这里,这是我的地盘啊……已经不需要看那些家伙的脸色,可以摆脱掉过去的生活了啊。这个世界完全不一样,那些混蛋应该再也不能欺负我们弱者才对啊。为什么、为什么还会、呜,呜呜呜……居、居然这样敲我的鼻子,痛、痛死人了……好过分。我已经不是弱者,已经不需要被那些家伙压榨,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有人能够干涉啊。在这个世界里……应该是不需要在意任何人的眼光才对啊。结果、结果、为什么还会碰上这种事情!痛死了!难道我就这么无可救药吗?开什么玩笑啊……我才不要!到哪里才会有人好好对待我……到哪里才能够成为赢家,到哪里才能摆脱弱者的身份啊?可恶!我该怎么办,该往哪里去才好……呜、呜呜,呜呜呜……」

  唯香把手放在园部头上,轻轻地抚摸,一边说不哭不哭哦。园部似乎对唯香视若无睹,又或许是被她温柔地安慰牵动情绪,开始越哭越厉害。

  「我们三个,是弱者同盟会。」

  下午三点十五分

  那两个人马上就追过来了。

  江崎逃进二年一班的教室里。

  「去死吧————!」

  妙子冲过来,江崎正准备要躲开吉他攻击,却突然踩到地上的尸体,不小心被绊倒。

  对方立刻发出第二次攻击。

  江崎用受伤的右手去挡。

  骨头遭到重创的声音清楚响起,但没有痛觉的江崎依然面无表情。

  「唷呵——」妙子笑出来。「听起来很过瘾呢,真的不会痛吗?」

  「完全不痛。」

  「既然如此……那再来一次吧!」

  第三次攻击。

  吉他迎面而来。

  江崎伸出右手——然后,一拳打进琴身。

  听见皮开肉绽骨折脱臼的声音。、

  几根琴弦绷断弹开。

  吉他停在半空中。

  江崎直接挥动卡在吉他里的右手,出拳反击。

  妙子被揍飞出去。

  「我没有痛觉。」他将卡住右手的吉他硬扯开来。「所以你不会有胜算的,就算再强也一样。」

  「闭嘴,牛是不会说话的。」妙子捂着鼻梁抬起头来,指缝间溢出大量的鲜血。「竟然敢打伤最可爱的妙子的脸,简直是……罪不可赦!」

  她抓起一把椅子,朝江崎砸过去。

  他用手中的吉他挥开。

  妙子突然消失不见。

  「去死吧你!」

  声音从背后传来。江崎双脚被抓住向后一扯,整个人撞上地板。

  妙子骑在他背上。

  「该死的斗牛!」

  脸被揍了一拳。

  「敢伤我的脸!」

  狠狠地痛殴好几下。

  「下地狱去吧!」

  又被揍一拳。

  再一拳,再一拳。不停地被揍,被揍,再被揍。

  鼻梁歪了,嘴唇肿了,牙齿断了。口中满是鲜血,眼皮沉重,快要睁不开来。

  可是却不会痛。

  「一点也不痛——」江崎张开浮肿的嘴唇这么说,随即用左手重新握住吉他,再一次把妙子打飞出去。妙子撞上墙壁,微微地颤抖着,没有立刻爬起来。

  「你是怪物吗?」辫子女孩出现了。「没有痛觉,根本就不是人嘛。」

  「我不会痛——」江崎吐掉口中的血液。「一点也不会觉得痛。」

  「为什么……你要杀掉我妹妹千优实?为什么要切断她的脖子?」

  「因为我想知道什么事痛苦。」

  「就只因为这样?」

  「就只因为这样。」

  「我要杀了你。」

  「不可能的。」

  「我要杀了你!」宇沙里迅速抽出刀子。「没有痛觉的人却切断别人脖子就能了解什么是痛苦吗?稍微用点脑筋想就知道不可能嘛。太愚蠢,太荒谬了,居然为了这种事情就杀死我妹妹!」

  她慢慢走近江崎。妙子在一旁痛苦地说,宇沙里你打不赢他的,而她眯起眼睛回答,不要直呼我的名字,然后朝江崎扑过去。

  江崎冷静判断刀子的方向,轻易避开,马上拿吉他敲宇沙里的肩膀。宇沙里呻吟一声按着肩头,仍不退缩地继续出手攻击。江崎把刀子打落,毫不留情地用力踹她肚子。

  然而宇沙里还是不退缩,没有停下攻势。

  江崎对准她的脖子,握住吉他直接劈过去。

  「呜——」宇沙里口吐鲜血,跪在地板上。

  「宇沙里!」妙子虚弱地坐起来。

  宇沙里就像刚出生的哺乳类小动物一样,虚弱地挣扎站起,痛苦地弯着腰,瘦小的身躯显得更瘦小。从鼻子跟口中不断流出的鲜血,已经染红了制服。

  「你打不赢他的!拜托你,不要再冒险了……」

  「为什么我一定赢不了?」

  「还、还问为什么,像你这样的普通人,根本不可能会赢的吧!力气差那么多……」

  「只要努力就办得到。只要全力以赴去战斗,就一定能够获胜。」

  「你又来了,还在逞强!」

  「你已经放弃了吗?真丢脸……才稍微被打几下而已。」她撇了妙子一眼。「我是不会放弃的。什么力气差太多?我才不在乎!」

  「宇沙里……」

  「如果你弃权的话,这个男的就由我来解决。」

  宇沙里宣告完,立刻又扑过去。

  江崎用吉他前端往她肚子一顶,宇沙里吐出混着胃液和唾液的鲜血,倒在江崎脚边。

  「宇沙里!」妙子痛苦地尖叫。

  「还没有……我还没有放弃咧。」趴到在地上的宇沙里,抓住江崎的脚踝。「只要……只要努力,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全力以赴,什么都办得到。我……一直都坚信这个想法,无论如何也不会改变的。我才不会放弃!」她渐渐闭上眼睛。「绝对、绝对不会放弃的。我要杀了你,一定要杀了你。我不会放弃……的……」

  「真是了不起的信念啊!」

  这句话才刚传进耳里,一道影子就迅速冲进教室。

  笔直地朝江崎冲过来。

  双脚动弹不得。宇沙里紧紧抓着他的脚踝。

  人影逼近,就在眼前。

  然后江崎便失去了意识。

  下午三点三十九分

  「当啷当——抓牛行动完成!」浩之兴奋地大声叫嚷,他确实很开心。「天真天真太天真了,失败品!竟然忘了我的存在,忘了大魔王祁达院浩之的存在,简直天真到了极点啊!呵呵呵呵,我都高兴到说不出冷笑话来了!」

  「你的笑话无论何时都可以很冷……」妙子在痛苦中仍不忘吐槽。「原来你没死啊?」

  「我是不会死的,会活到世界末日为止,唯恐天下不乱。」

  「唯香呢?」

  「正在搜寻中。话说回来,妙子你可真丢脸啊,被打得那么惨,整张脸都是血耶。」

  「我没脸见人了……」

  「相较之下,这位复仇小姐还真是了不起呢。」浩之观察宇沙里的状况,她突然紧紧抓住「斗牛」的脚踝,一动也不动。「好像已经陷入昏迷了,旁边有危险的大哥哥在场,居然一点也不防备。」

  「我要跟唯香报告哦。」

  「只是开个玩笑而已嘛。对了,你还能动吗?」

  「嗯,勉强可以。」

  「很好,那快去把倒在地上的『斗牛』绑起来。」

  「你自己不会做啊。」

  「我很累了,不想动。」浩之慢慢蹲在教室地板上。「你应该也知道吧?我已经全身都是伤了,每走一步,身体都会发出喀拉喀拉的声音,真的没有夸张。」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虽然身为『斗牛士』没有这个义务,不过就特地帮你做一次事后处理吧。」妙子站起来,走到「斗牛」身后,将他双手反折,拿出塑胶制的手铐扣住手腕。「不过真有你的,居然能一击就把『斗牛』给打昏,之前不管怎么揍他都面不改色呢。」

  「因为我用了姐姐遗留下来的东西啊。」

  浩之把手中的黑色物品抛过去传给妙子。

  「……电击枪?」

  「喂喂喂,你是史前时代的猿人吗?现在已经是二零零五年咯,只知道电击枪太落伍了,这是麻醉枪啦。」

  「麻醉枪?」

  「电击枪是利用电流造成对方肉体上的伤害吧?这种麻醉枪的电流则是会直接对脑神经产生刺激,让运动神经暂时麻痹,跟会痛不会痛没有关系,所以用来对付没有痛觉的家伙最适合不过了。」

  「居然使用我不知道的秘密武器,太不公平了!」

  「什么公平不公平的,这又不是推理小说,根本没关系吧。而且麻醉枪现在已经很普遍了,也常常用来对付暴徒啊。」

  「哼——」妙子将麻醉枪丢还给浩之。「我是外貌协会的,最重视东西的包装了,这种长得像大蟑螂的丑武器,我才不想用。」

  「只重视外表,连一只『斗牛』都对付不了的『斗牛士』,真是让人匪夷所思啊。算了,无所谓,总之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终于可以好好思考要如何离开这间乱七八糟的学校了。」

  「你不杀了他吗?」

  「人是我捉到的,你没有权利啰嗦什么。」

  「从刚才我就觉得你说话一直带刺哦。」

  「请放心,这绝对不是错觉。」

  「别以为打倒斗牛就可以嚣张!」妙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很遗憾,眼前我可没有闲工夫去生你的气。宇沙里,你还好吗?」她扶起昏迷的宇沙里。「哦呵呵呵,实在好可爱啊……」

  「妙子……你的老毛病又犯了吗?」

  「呵呵呵呵,我克制不住啊。」

  「可怜的孩子,即将要被未知的世界给污染……」

  「欢迎加入纯情又激情的百合世界!」

  「我从以前就无法理解你的性癖好。」浩之受不了地说「完全违背自然,又没办法孕育后代。」

  「你自己的癖好也一样吧。」

  「啥?我可不会对还没发育的小孩子出手哦。」

  「脸都被弄脏了,我来帮你擦得干干净净哦——」妙子用制服长袖擦拭宇沙里的脸。

  「在擦别人的脸以前,应该先处理一下自己的脸吧。」

  「完全失去意识了耶……呵呵呵,真是严重啊,实在太——严重了,一定要赶快做人工呼吸才行哦——伤脑筋,就由我来为你做人工呼吸吧,对不起咯宇沙里,这是逼不得已,真的是逼不得已啊——」

  「……又没人在听。反正我对眼神凶恶的女孩子没兴趣,不会对你产生敌意的。」浩之站起来。「妙子,手电筒借一下。我要来好好瞻仰这位让大家人仰马翻的失败品的尊荣。」

  妙子拿出手电筒丢过去,浩之接住打开电源,立刻往「斗牛」的脸上一照。

  「…………」

  嗯?咦?

  「……啊!」

  浩之心中充满了排山倒海的巨大混乱。

  原有的认知一一瓦解,脑中顿时出现满满的问号。

  他搞不懂,搞不懂怎么回事。

  耳朵血管极速跳动,特然感到全身无力。手电筒松开滑落,双膝一软,当场跪在地上。

  「……怎么了吗?」妙子停下跟宇沙里口对口人工呼吸的动作,用疑惑的声音问他。

  「糟糕了。」

  「什么东西糟糕了?」

  「糟糕了。」

  「到底是什么嘛。」

  「是什么……就是糟糕了啊。喂,妙子,你现在可以尽情地嘲笑我也没关系,怎样,尽量笑吧。尽量骂我,尽量践踏我,要做就趁现在,快来啊。」

  「你在胡说些什么啊?」

  「哈哈哈,这真是杰作,太精彩了了。这一次我真的完完全全失败了,一塌糊涂,一败涂地,简直是死定了嘛。祁达院浩之,你玩完了!」

  「你冷静一点啦!」妙子大声喊他。「说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你叫我说清楚?这不是已经一目了然的吗?」浩之苦笑着将手电筒重新拾起,往哪个昏迷的人脸上再照一次。「就是这样啊,这还需要说明吗妙子?别闹了!」吼完又从地上那名失败品的口袋中拿出学生证,放在灯光下自习阅览。「江崎彰一是吗?三年六班是吗?真有趣,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哈哈!」

  「慢着,你稍微克制一下好吗,麻烦用我听得懂的人话解释一下……」

  「认错人了。」

  「咦?」

  「我认错人了,这家伙根本不是『斗牛』,只是一个名叫江崎彰一的普通人。」浩之敲着那张属于江崎彰一的学生证。「莫名其妙!一个普通人干嘛要没有痛觉啊!」

  「不是『斗牛』……什么?」妙子也一脸错愕。「那、那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说过了,他叫江崎彰一,跟我的故事完全没关系,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可恶,莫名其妙,不是我要狡辩,一般人都会以为这家伙就是『斗牛』吧?他不是在学校里杀了人吗?而且还无痛症不是吗?然后又很强对不对?这种角色,谁都会以为是『斗牛』嘛!」

  「可是看脸就应该知道了……」

  「看脸?在这么暗的地方打斗,你还有办法注意去看对手的脸吗?」

  「等、等一下!」妙子终于想到事态有多严重,急忙追问。「那真正的『斗牛』呢?究竟是谁?」

  「二年七班的兵藤春雄。」浩之回答她。「……那家伙才是,真正的『斗牛』。」

  下午三点四十五分

  土石流的表面突然开始松动。

  我吓了一大跳,立刻站起来。

  土石堆里猛然伸出一只右手。

  「兵藤!」

  我抓住那只手,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拉,不惜消耗体内所有能量拼命地拉,终于看到手臂、肩膀、脸部……就像在拔萝卜一样,好不容易才将兵藤整个人拉出来。

  「咳!」兵藤爬到楼梯上,剧烈地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兵藤就像刚出土的化石般,全身都脏兮兮的,但我毫不介意地抱上去,激动地哭着。

  「太好了……真的太好了。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都怪我没能及时拉住你——」

  「我才应该跟你说抱歉。」

  「为什么你要对我说抱歉?」

  「应该负责救人的是我,结果反而还让你担心。」

  「兵藤……」

  「我怎么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种地方,自己先去死呢?当然不行。」兵藤抹一抹沾满泥土的脸孔,向我微笑。我依然激动地哭个不停,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背。

  「喂、喂喂,小镜,我又没死,你不要哭嘛。」

  「可是,我以为你死掉了啊!你从楼梯摔下来,动也不动地,就这样被土石流冲走……」

  「我才没那么容易死呢,我是很强壮的哦,比外表看起来强壮哦。」兵藤轻声地说「好,接下来一定要找到你妹妹,然后离开这间乱七八糟的学校。呃,还、还有就是,小镜,你抱得这么紧,我快喘不过气来了……咦?不,不要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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