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终章

  葬礼当天晚上。

  几乎全校学生都参与了留校活动,文化祭明明还没开始,但秋月学园的餐厅却像祭典般热闹万分。

  尤其是夕也身边更是喧闹不已。

  「为拯救学校的英雄乾杯!」

  只要有人开口大喊,便响起一阵「耶~!」的欢呼声,以及装满果汁、绿茶的玻璃杯互相碰撞的声音。

  「好了,这已经是第十五次了耶……」

  「什么嘛,你不愿意跟我乾杯吗?」

  柔道社的主将手里拿着两公升装的乌龙茶,噘着嘴巴。

  「不管是谁的茶,乾到第十五次实在是喝不下了啦!」

  「这一点都不像是缔造奇迹的英雄会说的话。」

  空手道社的王牌也跟着起哄。

  至今为止,一直和不回家社保持距离的武装风纪委员的核心成员,今天也很亢奋地和夕也勾肩搭背,不停地为他倒满茶水,和他一起分享胜利的喜悦……不过是单方面的就是了。

  「我才不是什么英雄。是大家同心协力,才争取到学校续存。而且这是所有人共同努力的成果,并不是什么奇迹。」

  「你也太谦虚了。我们大家也是在你的带领之下,才能共同努力的啊。你们说对不对?」

  「就是说啊。虽然今天没有熊,不过我想那种状况我们武装风纪委员大概也赢不了吧。」

  「没错。尤其是在说『学生会长订下违心的婚约,我们绝不会接受那种钱的』的时候,实在是太热血了。」

  「太夸张了。我自己一个人绝对什么也办不到的,都是因为有大家携手合作。不过,虽然解决了废校的问题,但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才叫多吧?」

  夕也露出困扰的表情,一名同学突然拍了拍他的背。

  「别说这种话啦!既然柊木都为我们展现奇迹了,距离镇魂祭只剩下两周的时间,我们就以这股气势全力冲刺到最后吧!」

  「喔!学生会长不是也说过吗!我们要一起奋战到最后一刻!」

  「啊啊!既有学生会长,又有柊木!我们可以创造一次又一次的奇迹了!」

  「呃……请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所有学生同心协力,成功地守住学校。

  这份意识让学生们情绪高涨。

  即使是称不上豪华的经济晚餐,但此刻餐厅彷佛在举办胜利的晚宴,就连杯子里的果汁和乌龙茶也有如胜利的美酒般甘甜。

  然而……

  ——奇怪?

  夕也环顾餐厅,却不见晚宴主角琴音的身影。

  他觉得很在意,于是一边应付着四周喧闹的同学,一边往餐厅外移动。

  ——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夕也知道,琴音绝对不可能做出什么寻短的傻事。

  不过,她和父亲争执到最后,甚至说要断绝父女关系。虽然没有证据,但无法见到祖父最后一面,恐怕是笙一一手策划的结果吧。就连琴音也不禁这么怀疑。

  向来以学生会长身分高高在上的琴音,在周遭人的眼中,是个完美无瑕的才女。

  虽然就某种程度而言的确是如此,但也造成了琴音和同伴之间的隔阂,她的心酸泪水只有夕也明白。

  夕也很清楚她为祖父的死感到多么消沉。

  ——应该还是在那里吧?

  夕也很自然地往屋顶上走。

  一走到吹着冷冽秋风的屋顶上,就看到琴音双手扶着围篱,眺望着夜景。

  「你果然在这里。」

  夕也一出声,琴音便彷佛早在等待着夕也似地回过头来。

  「我就知道你会来找我,阿夕。」

  「也是……你还好吧?」

  「什么事?」

  「嗯,就是断绝关系等等的啊……」

  「还记得爷爷说过的话吗——说他的人生真是有意恩那句。」

  「嗯。不过,为什么突然说这个?你在丧礼前也提到过这个话题吧?」

  「是啊。呐,阿夕,我觉得那是爷爷为我留下的遗言喔。」

  「遗言?」

  「嗯。我觉得爷爷好像在问我,要是接受那种婚约,等到死掉的时候,真的能够笑着说自己的人生很有意思吗?」

  「喔,这样啊……」

  「阿夕,我当初找左京同学和右京同学成为我的左右手时,曾经对她们两个说过『要不要一起称霸天下』这种话喔。」

  「还真是有够夸张的。」

  「哎呀,不管是当时还是现在,我都是认真的喔?」

  「嗯,也是,完全就是你的作风呢。」

  「所以我对秋月家千金这个立场一点留恋都没有。我要从零开始,总有一天,我一定会超越秋月集团的。我从很早以前,就一直抱着这份决心。」

  「琴姊总是说到做到,听起来一点都不像是在开玩笑呢。」

  「没错,不是开玩笑的喔。我一定办得到。可是……」

  琴音突然停顿下来,带点自嘲地笑了。

  「我还是会感到迷惘。爷爷辛苦建立的事业,我就这样放手真的好吗?努力守护爷爷的遗志,不也是一条路吗?」

  「一般人都会这么想吧。更何况,琴姊又是那种有头有脸的大家族的独生女。」

  「或许吧。我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被那种世俗的价值观给束缚……直到爷爷突然过世了……」

  「是啊。不过,外公也不会希望你做出那种选择的。以外公的个性,说不定还会说什么你要超越我的秋月集团……之类的话呢。」

  「说得也是。」

  琴音嗤嗤地笑了起来,隐隐约约透露着一丝寂寞。

  「所以我并不后悔,也一点都不消沉喔。」

  「是吗?那我就放心了。」

  「可是,这下子我就真的无家可归了。呵呵呵,我现在可是货真价实地成为不回家社的一员了呢。」

  「琴姊,那不是可以笑着说的话吧……」

  夕也有些傻眼地耸了耸肩。

  「这么一来,就没有人会干涉我睡在社办里了。」

  「之前有人干涉过你吗!?」

  「你这说法让我好伤心喔。别看我这样,我可是一直有所顾虑的喔?」

  ——哪里顾虑了啊……?

  夕也不解地歪着头。

  「哎,总而言之——」

  再怎么吐槽也无济于事。

  「终于成功保住秋月学园,真是太好了。」

  夕也硬是改变了话题。

  「是啊。但是,今后还会有更多的问题呢。」

  「果然是资金方面的问题吗?」

  「首先,全校性的校外旅行和林间学校都必须重新检讨。部分器材和设施一旦损坏,日后也只能禁止使用。那些维护和管理费用太高的设施,或许也得视情况停止使用。」

  「感觉很拮据呢……」

  「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只要这些都重新检讨的话,今年和明年的费用应该还不成问题吧。」

  「这么辛苦也只能撑到明年啊……还真是不太妙呢。」

  「是啊。只要我们积极募款,或许就能筹到足够的费用。因此,这次的镇魂祭也必须展现出我们学园人才辈出的特色才行喔。」

  「也就是说,今后端看我们募款的成效罗?」

  「看爸爸那样应该就知道了吧?比起只是依赖善心捐款,提供相当的诱因会更有效率喔。」

  「那样还可以算是捐款吗?」

  「又不是要做什么不正当的事。」

  「那当然了……哎,相对的也不能再这么充裕了吧?」

  「没错。」

  琴音轻轻地笑了起来。

  「不过——」

  她以炙热的眼神望着夕也。

  「只要和阿夕在一起,一定没问题的。」

  「啊……」

  夕也有点害羞地别开目光,轻轻地搔了搔头。

  「我想确认一下,你在丧礼上说你有喜欢的人,该不会是指我吧……?」

  琴音惊讶地看着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这种事还需要确认吗?哎,不过稍微有所自觉,对迟钝的阿夕来说,已经算是进步很多了呢。」

  「呃,嗯……」

  夕也有点不知所措,琴音露出了悟一切的神情,寂寞地微笑着。

  接着——

  「那个……」

  夕也才刚要开口说话,琴音便凑近脸庞,彷佛要打断他的话似的,以双唇堵住了夕也的嘴巴。

  「……唔!?」

  琴音的双手紧紧地捧着夕也的两颊。

  和樱桃或恋子意外碰触的亲吻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充满热情的吻。

  她柔顺的头发传来玫瑰花香。

  琴音的嘴唇既柔软又甘美,还带有燃烧般的温热。

  夕也慌慌张张地抓着琴音的肩膀,将她推开。

  「呃、琴姊!你到底……在做什……」

  他感觉到自己双颊发烫,好不容易才挤出了只字片语。

  琴音尽管也两颊羞红,但语气听来仍十分冷静。

  「我才不想听你说呢。」

  她像在闹别扭似地说道。

  「可、可是……」

  这次琴音以食指抵着夕也的嘴唇,阻止他再度开口。

  「你不用说了。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

  「琴姊……」

  尽管如此,琴音露出了一如往昔的微笑。

  只有一双湿润的眼瞳,流露出一抹哀伤。

  「我可是为了自己心仪的人而拒绝婚约的喔?结果却在当天就失恋了,这可一点都不有趣。」

  「抱歉……」

  「哎,阿夕真的对我一点都不心动吗?」

  「真的很抱歉……」

  「真是的,竟然拒绝这么好的女孩子,你以后一定会后悔的喔?」

  琴音像是恶作剧般,促狭地说道。

  彷佛在隐瞒什么。

  也像在欺骗自己似的。

  相对的,夕也则是轻轻地,很明确地摇了摇头。

  「不,我不会后悔的。当然,琴姊是个大美人,身材又好,还有许多才能,是各方面都很完美的女性。不过,我一定不会后悔的。」

  「哎呀,居然说得这么坚决。」

  「就跟琴姊今天的心情一样喔。要是我抱着姑且一试或错过可惜的心态,对琴姊才是失礼呢。轻率地点头答应,才真的会让我后悔呢。」

  呼~琴音叹了一口气。

  「哎,这也很像是阿夕的作风呢。」

  她抬起头,一边撩着头发,一边露出优雅的微笑,直直地望着夕也。

  「呵呵呵,我改变心意了。」

  「咦?」

  「原本我想要很干脆地放弃,不过如此轻易就放弃太不符合我的风格了。」

  「咦?琴姊……?」

  「要喜欢谁是我的自由吧?」

  「这、这是当然的,不过……」

  「总有一天,我会赢得你的心。」

  琴音的脸上已不见方才的哀伤,此时浮现的是嫣然的笑容。接着,她转身走下楼梯。

  「好了,阿夕,该回去找大家了。吃完晚餐之后,还要继续进行镇魂祭的准备工作呢。」

  「啊,嗯。」

  夕也望着琴音离去的背影,反射性地应声道。

  「咦……?」

  接着,便一脸疑惑地愣在原地。

  *

  学生们吃完晚餐,三三两两地步出餐厅。恋子忍不住四处张望。

  「咦?怎么没有看到哥……学长啊?」

  「你在说什么啊?他一直都不在这里。学生会长也是喔。」

  沙月理所当然地说道。

  「欸?真的假的!?」

  「是啊。哎,不过学生会长发生了这么多事,也得好好安慰她一下才行吧。」

  「呜……」

  恋子百感交集地沉默了下来。

  「真的没关系吗?恋子?校外旅行时发生了妹妹事件,幸好最后没有什么大事。但是这一次,要是学生会长真心想出手的话,可就不太妙喔。那么完美的女性,一旦展露出自己脆弱的一面,可是所向无敌的武器喔。」

  「呜呜呜……」

  恋子皱起了眉头。

  「呐,沙月……」

  「怎么了?」

  「文化祭应该是恋爱故事中必备的吧……」

  「是啊。」

  「尤其是文化祭结束之后的后夜祭,更是必定出现的场景吧……」

  「没错。」

  恋子思索了起来。

  的确,琴音如果突然发动攻势,夕也恐怕无法招架吧。

  然而……

  ——要是草率行动,一定不会顺利的……因为吃醋而采取行动,绝对不会有好结果的……毕竟自己也学到了教训……

  要仔细想想。

  怎么做才好?

  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比较好呢?

  ——看来,若不能创造出绝佳的气氛与时机,恐怕是无法致胜的吧……!

  没问题的。

  恋子这么说服自己。

  彷佛下定了决心般。

  「沙月,我决定了。」

  她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我要在文化祭——镇魂祭上,向哥哥告白!」

  「恋子,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了!再不采取行动就太迟了呀!」

  恋子握紧了双拳。

  「我想,哥哥应该没有这么简单就被学生会长掳获才对。学生会长若是认真起来,恐怕不容小觑;不过,樱桃学姊才是真正的强敌。」

  「或许是吧……不过,恋子倒也不一定会输喔。毕竟古怪的个性和超没常识的部分是双刃剑,一开始会觉得充满魅力,但却很难产生共鸣或安心喔。」

  「是的。我的性格和战略都超完美的!我要让他知道我是认真的!」

  「知道了。那么,我也会全力支援你的。」

  「谢谢你!我要展开为后夜祭创造绝佳气氛的作战计划!」

  恋子说着,和沙月紧紧地相互握手。

  两人的对话,被一旁刚添饭回来的樱桃听得一清二楚。

  没常识。

  这一点,樱桃自己也有些自觉。

  为了习惯人类社会,樱桃一直用自己的方式努力着。

  然而——

  她回想起和夕也一起去采野菇时——她平常走惯的那条绳索,夕也却一脸惊恐地说着「绝对行不通的!」。

  ——夕教了我许多事,总是处处为我设想。而我呢?我是否也能帮上夕什么忙呢……?

  当然有罗——要充满自信地说出这句话,樱桃办不到。

  就像当初在找打工的时候,夕也一个人的话一下子就能做出决定,但他为了樱桃,又陪着她多找了好几家。仔细想想,这样的状况不断地在上演着。

  ——夕很温柔,所以没有发出怨言。可是……

  说不定,对夕也来说,自己的存在会造成他的困扰。

  待在夕也身旁,总是觉得很自在、很放心、很温暖。

  但对于夕也而言,自己又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也许恋子或波霸同学对夕来说比较好吧……

  或许在自己和夕也之间,一直存在着像那道仅靠着绳索连接的断崖吧。

  一想到这里,樱桃不禁悲从中来,寂寞地垂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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