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村真由一脸落寞。
「——已经……完蛋了。」
以往她从没露出这样的表情。
「我已经完蛋了,原本……原本二之宫是不应该发现的。」
「你到底在说什么,月村?」
即使如此,峻护还是继续挣扎。他想努力抓住或许仍残留着些许的希望。
「这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吧?你告诉我。」
峻护尽全力摆出笑容,强调自己一点都不相信眼前的事态。他觉得很荒谬,状况都已经这么明显了,还能有什么误解?
真由一边用手遮住只穿着内衣的身体,一边摇头:
「我已经走上一条不归路了。」
「你错了,没有那种事。你随时都可以重新开始,对吧?」
峻护心中一阵空虚。
他明明再清楚不过了。
峻护明白,在所有事都已见光的现在,再说什么也只会徒增空虚而已。
一切都如真由所说,不应该是这样的。如果峻护能更彻底地陪在她身边,尽到身为保护者的责任的话,事情大概就不会这样了。他们到底是什么时候、在哪里,踏上了歧途呢……
一边咒诅原本就不相信的神,峻护紧握拳头。
他只能无力地体会着「绝望」这个词的意义。
*
——将时间倒回吧。
仅仅二十分钟前,在一年A班的教室。
「现在要做违禁品检查。」
数学老师伊达辰郎一进教室,便如此宣布。
「…………」
周围陷入一瞬的寂静,然后……
下一个瞬间,教室里掀起抨击的声浪。
这也难怪,在彻底尊重学生自主性的神宫寺学园之内,学生会握有极大的权限。即便是负责维护风纪的伊达老师,如果不先通知学生会就擅自对学生的所持物品做安检,一样难辞行为越权之咎。
然而……
「安静。学生会知道这件事,公文就在这里,你们要拿去传阅也行。」
一如伊达老师平常的态度,宣布时他始终保持冷静。
周围二度陷入寂静。
而后,教室再次嘘声四起——
……另一方面,若提到二之宫峻护的感想。
(哎,反正他们只是在做最后的挣扎吧。)
坐在教室一隅,他处之泰然地接纳着事态。既然信用与人望兼具的学生会已经批准,在正当性方面自然是无话可说。抗议到过瘾之后,班上的同学们大概就会竖白旗了。当然对于自己带来学校的东西,峻护根本没什么好心虚的。就算每天受检,对他来说也不成问题。
峻护原本还念念有词地点着头,但他突然察觉到异样了。
他把目光转向坐在自己身旁的被保护者。
患有男性恐惧症的梦魔少女——月村真由直盯着桌面,仿佛贫血发作的苍白脸孔正不停发抖。
「月村?」
峻护呼唤的声音也传不进她耳里。
「月——」
「安静。」
眼镜底下目光锐利,伊达老师再度昭告。
「现在开始检查。我会从教室右边的座位依序做检查,把带来的东西都摆到桌上。」
一边听老师讲话,峻护继续低声呼唤:
(月村,月村!)
还是不行,真由完全没把话听进去。她变得面无血色,只会不停地颤抖。
(难道——)
峻护有了不祥的预感,即使是好好先生的他也不可能认为在这种情况下,真由是突然感到身体不适……如此一来,答案就只有一个。
(天啊,不会吧?)
月村真由有带不方便受检的东西到学校?
那个一本正经的月村真由会做这种事?
这次换成峻护脸色发青了。真由是在何时、何地有了误入歧途的机会?先别说峻护与真由住在一个屋檐下,他们就连睡觉都在同一个房里,而保护/监督真由全是峻护的责任。要是这样的大家闺秀染上一点点恶习,峻护的脑袋肯定会飞掉——物理性地。
(这种事总不可能发生在月村身上……呃,可是……)
峻护产生不小的动摇。这阵动摇与犹豫随后便要了他的命。
「月村,把书包放到桌上,让我检查你带来的东西。」
听见伊达老师的指示,真由开始颤抖、
「月村,你没听见吗?」
伊达语气平淡地催促。
看到真由这样的态度,任何人八成都会做出相同的解释。同学间彼此使了眼色,默默地观望着事情的发展。
沉重而静默的时间不断流逝。
然后……
真由采取的下一个动作,简直迅速得惊人。
「对不起……!」
抓住书包,真由随即踹开椅子站起身,同时又以前倾的姿势拔腿猛冲。她窜头窜脑地穿过桌子间的空隙,一路逃到了走廊。
「咦……?」
事情全发生在转眼间,那灵敏的动作好比逃避猛禽捕食的松鼠。
一片愕然的教室里,只剩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在回响。
「月村……」
真由逃得非常漂亮,不过……
「月村,这样会更糟……」
能有那么快的脚程,要溜掉大概没问题吧——峻护并不这么想。
「——好久没碰上了,居然还有冒险者想从我手中逃走。」
伊达老师冷静地陈述感想:
「而且从月村真由的动作来看,她似乎不是外行人……好吧。」
纵使有学生会的同意,为什么齐聚一年A班的问题分子们在面对这名教师时,会显得格外顺从?看到月村真由展开逃亡,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胸前画十字或祷告?
因为在这所学校,没有人不知道伊达辰郎——那名年过四十、乍看之下平凡无奇的中年男子,在认真时会是什么模样……除了刚转来的学生之外。
「在我回来之前,今天的课改成自习。该读什么科目,你们各自打理。」
这么交代后,伊达老师悠哉地走出教室。「基本上,我应该马上就会回到教室。」——离去的同时,他补上一句独白。
*
真由再清楚不过。既然出不了校舍,自己等于是只袋中的老鼠。
即使如此,现在她也绝不能离开这里——真由的第六感正不停地向她发出强烈警告。
这里是女厕,位于特别教室集中的校栋。
真由静静地蹲在隔间里,她的神经正处在异常紧绷的状态。
自己最好马上离开学校,并且尽可能逃得远远地,把「那个」收到安全的地点。真由认为照目前的情况,这会是最妥当的策略。理论上应该是如此,然而她的本能却不认同。脑中的警讯严厉地命令真由,要她绝不能离开这里。
真由用力把胸前的书包抱紧。
她在违禁品检查时突然逃亡,不过真由对自己的行为并不后悔。有些东西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得保护,她所做的就是如此而已。
若要后悔,就应该追溯回自己把「那个」带来学校的缘由。但是对真由来说,这同样是出自于不得已的行动。如果连这都要后悔——
叩!
真由听见声响。
她猛然抬头。声音是来自隔间门板的另一端——大约在洗手间入口附近。真由感觉不到他人的气息,不过……
叩!的声音再度出现。这并非偶然,周围果然有别人在,而且声音听起来比方才更为接近。
真由的脉搏一口气向上攀升。会是某个人在课堂中离开,专程跑来特别校栋的冷清洗手间方便吗——状况并不允许真由想得这么乐观。她太天真了——以为伊达老师是男性,不可能会跑进女厕。该怎么办?有办法瞒过去吗?在这种狭窄的地方根本无法移动,躲来厕所才真的是自寻死路,闭关自守果然是错的。自己实在不应该依赖第六感这种毫无根据的东西,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叩!的声音三度传来,距离又更近了。咕噜一声,真由咽下口水。
她把全副精神集中到门外——这时候……
第六感发出啼鸣警告。
同时顺从着警讯,真由在无意识间有了动作。
真由宛如弹簧装置似地弹起身,她打开门锁,顺势用肩膀朝外奋力一撞。脱落的门板与真由一起摔到地上,冲撞的劲道过强还让她撞上了对面墙壁。
无视于窜上全身的疼痛,真由迅速回头。
「喔。」
蕴含惊讶的低哝传来,但那声音十分冷静。
「让你闪开了吗?」
开口的是伊达老师。
他身段俐落地出现在真由刚刚藏身的隔间里。
「我还费神地设了个小机关,你没上当啊?」
抬头看去可以发现,设置在天花板的换气管被掀开了盖子。伊达老师不会是从那里下来的吧?真由感到讶异,她明明没感觉到任何声音或迹象。
「如果你逃到校门,事情很快就能收拾了——你没选择安全妥当的做法,看来并不是偶然呢。你什么时候注意到陷阱的?或者这纯粹是直觉?如果是后者,还真让人讶异。」
真由没把伊达的独白听进耳,她的思绪正高速在运作,摸索着逃走的手段。
选项并不算多,真由立刻做出了决断。
「嗯?」
像是要盖盖子似地真由举起掉在地上的门板,朝伊达所在的隔间推了过去。
一瞬间,伊达的视野受到遮蔽。
「唔。」
伊达的反应也很快,他立刻推开障凝物,打算离开隔间。
「——!」
还有下一步等着他。
摆放扫具的置物柜朝伊达倒下,里头的东西也跟着散落,无法完全避开。他只得向后跃起身,暂时先退回隔间内。
这是能拖住对方一瞬的技俩,月村真由争取到一眨眼的时间,不过对她来说这似乎已经足够。
等到伊达取回行动自由时,逃亡者早就一溜烟地跑掉了。
「……呼嗯。」
叹息间,他始终保持着冷静。
「看来一开始就该认真才对,我似乎错判月村真由的实力了。」
一面表露感想,伊达老师脚步悠哉地离开了厕所。
*
即使伊达老师交代要自习,峻护的立场并不允许他唯唯诺诺地照办。比起师长的指示,身为真由保护者的他认为找人更重要。峻护从刚才就一直奔走在校内四处搜索。
然而逃亡者的行踪依然渺茫,追兵的行踪亦同。
想当然耳,学校内的状况也与平时无异,各班仍持续在进行授课。不管是逃亡或追踪的气息,峻护都感觉不到。
而看在峻护眼里,这种一如往常的平静正是伊达老师暗中在活跃的证明,因为那位狠角色的行事风格就是如此。
伊达辰郎,乍看之下,只是一名平凡稳重的数学老师——然而关于他的真面目,学校里却有众多传言。有说法认为伊达是前游击部队的菁英队员,甚至也有人觉得他是忍者的后裔,不过他的确是神宫寺学园中的「风纪厉鬼」——身为一名寂静高强的狩猎者,他最擅长的是一对一的隐密作战,往往能在不知不觉间由暗处移动至暗处,确实收拾掉目标。
「我说啊,虽然我们特地跑出来找人。」
和峻护一样,绫川日奈子也在搜索真由的下落。嘴里嘀咕着的她是峻护的同学、真由的朋友,同时也是在班上发言地位举足轻重的热心分子。
「看她那样,是不是一下子就会被抓到啊?倒不如说,八成已经被抓到了吧?毕竟对手是伊达老师耶。」
「不,这很难说。」
或许是因为生命元素关联欠缺症的影响,具备特殊体质的真由身上,有些部分并不能用常识来推断。就算是面对那个干练的老师,真由或许、说不定、恐怕也能有些作为。再说她哥哥超脱人类常识范围的程度,也是要用光年单位才能估计的。
「是吗?不聊这些了。首先要是我们先找到真由的话,你打算怎么办?」
「这个嘛——」
要怎么办才好呢?峻护苦思。
月村真由在检查途中逃出教室。要是用平常的方式来思考,这应该表示她心虚。如此一来,真由与伊达老师之间谁是谁非,自然是一目了然。然而峻护还是得采取对真由有利的行动,这是他目前最大的课题。
总而言之,首要之务是正确地得知状况,判断可以延到这之后。为了掌握情形,现在峻护必须先追上那两个人。
「……要不然你先回去吧,我自己会设法替月村解围。」
「不行啦,也不能全都推给你……毕竟我也有责任嘛。」
峻护没把日奈子最后补的那一句咕哝听进去,两人走在走廊上的脚步又变得更快。
*
在学校要找藏身的地方,其实并不是说找就有办法找到。
蹲在体育仓库的广大空间正中央,真由正忙着在阴暗中调整呼吸与脉搏。
她已经快哭出来了。无预警的安全检查固然是原因之一,而伊达老师又让她产生非常危 险的预感。
而且——真由思索着。
要是让伊达老师抓住,受到了检查,并且让峻护知道「那个」的存在的话。
真由猛摇头,她绝对不要。如果变成那样她会没脸面对峻护,更不可能和峻护在一起,只有这一点她绝对不能忍受,要设法突破重围才行。
可是该怎么做?
将「那个」处分掉的方法——现在没有,或者应该说真由根本不愿意那么做。还是说,将东西藏起来?不,这样也很危险。正因为那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其他人看到,真由才会片刻不离身地带着到处走。
她再次紧抱已逐渐汗湿的书包。
或许不幸中的大幸是,真由的对手只有伊达老师一个人。追兵的气息始终不会增加,学校里也没有发生骚动。换个观点来看,这也像是在催促她投降。如果现在乖乖束手就擒,事情还可以平稳收场,这是对方表示的让步,但真由说什么也无法对此妥协。
话虽如此,伊达老师究竟是什么人物?真由感到疑惑。虽然就她所知,确实有几名了不得的人物若无其事地在这所学校任职,难道说那名老师也是其中之一——
这时候……
沙沙。
那股毛骨悚然的感觉再次涌上。
这大概也是身为梦魔所具备的敏锐吧——真由的身体自己做出了反应。
她蹲身预备。像是起跑台上的田径选手一样,身体维持在随时能起跑的态势。
对方在附近,绝对没错。
但是在哪里?
「让你察觉啦?」
「我应该已经把气息完全隐藏住了才对——你的直觉真是惊人,反应也不错,就连架势都看不出空隙。对于你实力的评价,我得再向上做修正了。」
声音的来源在哪——真由判别不出。对方的说话声小得只能勉强听见,而且地点又是在宽广的体育仓库。随之扩散的声音,使她无法确认追踪者的位置。
「那么月村,我先讲清楚。要是你坚持继续抵抗,事情就没办法平稳收场了。」
自己竟然会这么快就被找到。对方又没有将整间学校翻过来搜索,速度未免也太快了。真由开始疑心,她逃亡时有留下什么痕迹吗?或者是因为能躲的地方本来就有限?
「这算是最后通牒,如果你肯乖乖投降那就没事。假如你有其他选择,最好先做好觉悟。」
第六感正大敲警钟。真由感应到待在这里很危险,但是要移动会更危险。
「让我听你的回答吧。」
「…………」
真由以沉默做答。
「——那好。站在教师的立场,像你这种高手拚死都要隐瞒的东西……我不能放过。」
「…………」
场面恢复寂静,黏腻的汗水从真由颈子一点一点流出。
——要来了。
敌人正在黑暗中磨利爪牙。一边忍耐看不见对方的恐惧,真由只能静静等待时刻到来。她鼓舞自己,别怕、别慌,要动员自己所有的知觉,尽可能防备对方的来袭——
第六感回应了她的期待。
心脏出现仿佛针扎的异样戚。察觉到异状后,转瞬间真由便像一支射出去的箭,采取了动作。仅仅晚了些许,对方的气息已从她刚才所待的位置冒出。得逃走才行,她得设法争取逃走的时间,这份欲求进一步地推动着真由。面对间不容缓地朝自己逼近的伊达老师,她伸手将旁边的架子推倒,这样多少可以拖一点时——
「第二次是没用的。」
靠着灵活的脚步轻易闪开,伊达将双方距离一口气拉近。真由也不逊色,才看见策略失败,她立刻以几公厘之差躲开了伊达伸过来的手,手臂造成的风压吹过了真由的肌肤。真由转身就跑,但纯粹要比脚程占优势的仍然是伊达,他迅速拉回距离再度伸出手。然而真由却像在背后长有眼睛似地,屈身避开了对方的魔手。她明白对方接触到自己飘逸的头发,名副其实地藉着毫发之差,真由再度向前冲刺,而伊达也立刻追了上去。
真由又再逃。
伊达亦随后赶上。
拚死命的逃亡&追逐剧码上演了。
*
峻护与日奈子目击了两人追赶跑跳碰的一幕。
地点是中庭,两人就待在可以将校舍内大半事情纳入眼帘的位置。
「……吓我一跳,原来真由是那样的女生啊?」
「……不,我也是现在才知道。太意外了。」
傻眼地张大嘴巴、瞪圆眼睛,他们观望着展开于狭窄校内的激烈剧码。
「哎,虽然她老是会带来惊奇就是了……唔哇,等一下,刚才那是三角跳吧?靠蹬墙壁 跳更高的那招?」
「的确,月村她偶尔是会变得莫名其妙……喂,她刚才用单手扭身翻跟斗,硬把姿势调稳了耶。』
更值得大书特书的是,尽管两人跑遍了各个角落,却完全没在学校里造成骚动。与剧烈的动作互为对比,画面沉静得有如无声电影一般,几乎没人注意到上演在身边的追逐战。这代表他们的动作近乎神速,如果不凝神观察,可能根本无法在视野里捕捉到。
「不过伊达老师果然也很厉害。」日奈子说。
「真由灵活到那种程度,他还能追得紧紧的。而且总觉得老师还游刃有余,真由却已经使出浑身解数了,看来被抓到只是时间的问题吧。」
「不对,这还很难说。」
峻护提出异议。
峻护知道要是真由真的不择手段的话,最后赢的恐怕会是她。然而对峻护来讲,输赢老早就不是问题了。他的焦点是——真由身上带的东西,竟然足以让乖巧的少女变貌至此。
沿着迂回曲折的路径,逃亡者与追逐者不断跑上更高的楼层。
「———再跑下去,他们会跑到楼顶吧。」
「似乎是这样。好,我们走。」
「……那你先过去吧,我想到了一些主意。」
「是吗?我明白了。」
对于日奈子打算个别采取行动的用意,峻护舍不得多花时间问明白。他只好点头,然后朝楼梯飞快跑去。
*
真由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跑到这里的。
但她发现自己上来楼顶时,已经领悟到这次真的被逼进绝路了。
真由并非完全逃不了。还可以跳下楼继续逃亡——她觉得自己现在办得到,然而真由的体力已先见底了。原本她就是一名在补充精气=生命能源方面有困难的梦魔。这相当于只用半边引擎飞行的飞机,迟早得面临慢性活力不足的问题。
「漂亮。」
伊达老师那欠缺情绪变化的眼神中,露出了明显的赞赏神色。
「就是因为有时也会发生这种事,才会让我对这间学校钟情不已。我不小心就沉溺在跟你的较量上了——哎,偶尔为之倒也不错,那么……」
不过他的脸孔立刻又变回一名维护风纪的教师。
「胜负已经分晓了,让我看你书包里的东西。」
「……」
即使如此,真由还是不肯点头。
她还有最后的手段但就各方面而言,那都是她应该忌讳的行为。尽管如此,真由还是得做。只要能撑过眼前的困境就好,为了达成这个至高的目的她愿意抛下一切。
然后……
「……?」
看到目标采取的行动,伊达老师挑起眉。
一边脸红,一边犹豫——真由开始脱起身上的水手服。
「月村,你是什么意思?」
真由是能够蛊惑任何男性的梦魔。虽然伊达的情绪并非毫无动摇——但他终究是一名颇有能耐的角色。
「你该不会想靠美人计这种肤浅的把戏来逃跑吧?果真如此,那未免也太可笑了。」
「…………」
保持着沉默,真由继续轻解罗衫。
真由露出只穿着内衣的羞人模样,将美艳浓缩于一身的迷人肢体就这么见了光。
「——不过是无谓的挣扎,随你高兴吧。我只会尽到自己的职责而已。」
伊达会把真由抱在怀里的书包抢过来——仅需如此,事情就结束了。
他走向呆站住的目标。真由全身正猛烈地发抖,即使如此,伊达仍不留情,冷酷的目光只顾完成任务,他准备将对方的书包拿到手——
*
等到峻护赶来楼顶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只穿着内衣的真由脚边,可以看见伊达老师宛如坏掉的发条玩具似地倒在地上。
「月村……」
只看一眼,峻护就明白事情全如自己的想像。
梦魔固然属于异类,但月村真由更是异类中的异类。她在吸收精气时有个毛病,那就是光和异性有了皮肤上的接触,就会无止尽地把对方的精气全部吸走。换句话说,如果要从几乎等于全裸的真由手中硬把书包抢走,身为男性的伊达老师将会——
但是对峻护来说,这些事现在都无关紧要了。
「月村……」
他说话时明显露出不安:
「先把衣服穿起来,之后我想跟你谈谈。」
「…………」
真由只是低着头,不回话。轻轻叹了一口气后,峻护继续说道:
「就我的立场也好。心情也好,我都必须向你问清楚。你的书包里放了什么?」
「…………」
「会让你不惜如此,都想要隐瞒……你到底在什么时候,藏了那样的——」
「…………」
「难道说……你是顺手牵羊吗?是因为从店家偷拿东西,你的书包里有价标还没去掉的商品?是这样吗?」
真由连忙摇头:
「不是的!我发誓我绝对没做那种事!」
「那么……你该不会是有抽烟吧?」
「也不是那样!」
「不会吧……你总不可能,总不可能碰了毒品吧?」
「我一向最重视健康的!」
峻护微微偏过头,他之前预料的各种情况,看来都不对:
「真搞不懂……月村,我是很想问清楚,你藏的东西有牵扯上某种犯罪吗?」
真由尴尬地支吾起来:
「……呃,这个嘛,严格来讲或许算违法……啊啊,请你不要露出那么难过的表情!虽然说是违法,但我们的年纪要是对这完全没兴趣,或者没经验的话,就某种角度来看会不太自然。倒不如说,反而是没兴趣的人身心比较有问题。」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讲什么。可以直接跟我说明,你带来学校的是什么吗?」
「只……只有这一点,就算是你拜托,我也不能说。」
「月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不管你的手染上任何罪恶,我发誓都会努力帮助你改过自新。就算这样,你还是不愿意说吗?」
「……对不起。」 ;
「……原来你这么不信任我啊……」
「唔!你……你太狡猾了,摆出那种表情!」
面对泄气的峻护,真由陷入苦恼:
「我……我明白了。既然你把话讲到这种程度,我也瞒不下去了,我愿意说。可是请你和我约定一件事,一件就好。」
「约定?我懂了,你尽管说吧。」
「不管看到什么……都请你不要讨厌我。」
「我明白了,就这么讲好。」
「也请你不要对我感到轻蔑,幻灭也不行,还有失望也不可以。还有还有,你也不能跟其他人说。」
峻护一脸不解地点头。
「那我说囖,你心里准备好了吗?」
「你随时都可以开始。」
「请你不要不理我,也不可以躲我喔?」
「我知道。」
「那我要说囖,可以吗?」
「嗯。」
「真的没关系吗?要是不在心里做好两、三层准备,等一下会很恐怖喔。」
「我觉得我已经准备好了,你放心吧。」
「我明白了……那么,要来囖。」
真由做好深呼吸,也在手掌上写了「人」字吞下去,并且拍了拍脸颊贯注精神。
「我藏在书包里面的东西是——」
「东西是?」 +
「简单说就是——」 ;
「就是?」
「…………」
「…………」
「B——」
一拖再拖之后。
真由总算开了口:
「逼我说也不行!我不能讲!」
「你自己说要讲的耶!都到这一步了。」
有别人的声音传来,从真由的后面。
「真受不了,你老是让人有担不完的心。」
来者身手轻盈地一蹬。
看见对方跨过楼顶的铁丝网,真由开口:
「日……日奈子?」
热心的少女闯进现场,快步走向已经吓呆在原地的真由。
引起问题的书包,原本还让真由宝贝地抱在手上,但日奈子轻轻松松就把那拿走了。
即使不能说身手犹胜真由或伊达老师——她的动作仍然相当灵敏。日奈子似乎是沿着排水管爬上来的,会尝试用这种手段偷袭真由,可见她也相当有胆量。
「啊——」
像是还搞不懂发生了什么事,真由望向空下来的双手。日奈子一边以眼角余光看着她的反应,一边朝峻护开口:
「来,二之宫。」
她亲切地笑道。
「怎……怎样?」
「二之宫想看的东西就在里面,请吧。」
日奈子打开书包,让峻护看了书包里头。总算回过神以后,真由像孟克的名画一般大声叫出,但为时已晚。
峻护将目光扫向「那个」上头印刷的文字……
『怜侍不要,我叫你住手啦,白痴!』
『呵呵,龙一还是很怕被人摸这里嘛。』
『别……别欺负我啦……』
『龙一……我爱你。』
「…………」
峻护惊愕得放大瞳孔,脸色也逐渐发青。
从书包里陆续露脸的是——
某种非商业性质的创作出版品,内容着重于描写美少年与美青年神魂颠倒的过程——
换句话说……
就是所谓的BL同人志。
*
……看见被揭穿的事实,峻护呆愣地站着。
他觉得视野仿佛被涂成了漆黑一片。就某种意义来看,这比染上犯罪恶习还麻烦,峻护开始感到晕眩。峻护连对男女交往的观念都顽固至极,至于男生与男生间的「那种关系」,则根本在他的理解范畴之外——可是当他知道有女生对此抱有淡淡向往时,到底该表现出什么态度呢?往后他还能跟真由保持原有的关系吗?
峻护慨叹,啊啊……是恶魔或什么都好,有人能将我从苦恼中解救出来吗——
「好好好,到此为止。」
就在这时候。
日奈子拍了拍手,为气氛沉重迟滞的现场送来清风。
像是幼稚园老师正在为顽皮的学生伤脑筋一样,她口气温柔地开口:
「喂,真由,你不能沉默不讲话啦。二之宫真的会误解喔?」
「…………?啊?」
真由茫然地发出声音。
「停停停,二之宫,你的反应也太大了。你退缩得这么明显,真由想说明实情也很难讲出口耶。」
「…………?」
另一方面,峻护同样对日奈子说的话感到不解。
「你现在在讲什么,绫川?」
「简单说呢——」
露出大姊头般的开朗调调,日奈子哈哈笑道:
「你不觉得奇怪吗?一般来想,真由这种乖学生怎么可能会有这种兴趣嘛。这一点你自已应该是最清楚的吧?」
峻护阴沉的脸上闪过一道光明:
「你说的——的确有理。那这些有碍风化的书到底是……?」
「这还用问。」日奈子耸肩:「有男性恐惧症又一本正经又懂得进取的真由,会把这种同志书籍放在包包里的理由,你想像不出来吗?」
「……?」
真由偏过头。
过了一会,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道说……是为了克服男性恐惧症?」
「就这么回事。还不是因为真由有志气地跑来问『我不能老是依赖二之宫,为了回报他 的恩情,我也要赶快治好恐惧症,有没有好办法呢?』我才会找来这种书借她嘛。」
「是……是这样啊……」
「哎,虽然我也不知道有没有效,死马当活马医罗。没跟你讲是我不好,但毕竟普通人看到这种书,也会觉得怪怪的嘛。你要体谅女孩子的微妙心理啊,对不对,真由?」
受到朋友催促,真由才回神过来,并且点头如捣蒜地称是。
——背着昏倒的伊达老师,峻护一脸安心地先回到校舍。目送他离去后,真由开口:
「得……得救了……」
她无力地瘫坐到地上。
另一方面,日奈子则是双手叉着腰数落:
「我说啊,把男男本借你的确实是我没错,不过你别把这种书带来学校好不好?」
「谁叫我跟二之宫住同一个家,又睡同一个房间嘛。要是不随时带在身边,一定会穿帮的啦。」
「反正你也不可能永远瞒下去。既然要走上这条路,一开始就要做好觉悟嘛——在惹上麻烦之前。再怎么说,这都是一条不好走的路啊。而且你的临场反应本来就很弱,一下子就会慌乱。」
「对不起……」
「事前先跟我讲就好了嘛,这点小事我还有办法处理,想耍二之宫又不难。」
「……这句发言我觉得有点问题耶。」
「哎,我也了解你的心情啦,二之宫在这方面真的有够死板的。话说回来,你明明有男性恐惧症,看这种书却没事耶。」
「只要不是活生生的男人,我就不会那么怕。」
「呼嗯……对了,还要跟伊达老师解释。你想个妥当的理由吧,想不到的话,我也会设法啦。不讲这个,你是怎么打赢老师的?」
「呃,我是……」
「哎,不想讲的话也没关系。」
「……对不起,总是让你操心。」
「嗯——算啦,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再说又不无聊。」
哈哈地笑着,日奈子拍了拍朋友的背。
*
——事情暂告段落,不过还没完。
几天后。走进一年A班教室的伊达老师又如此宣布。
「现在开始违禁品检查。各自把带来的东西摆到桌上。」
「…………」
短暂沉默之后,猛烈的批判声此起彼落。面对间隔不长的突袭检查,指责声浪在教室里滔滔卷起。
理所当然地峻护这次也是一脸泰然自若,既然本身没有心虚的地方,接受检查也没有什么好怕的,难道不是吗——
(…………)
峻护有了不祥的预感。从教室的某处,或者该说就是从峻护旁边的座位,有股浓厚的恐怖气息正朝他飘来。
只见月村真由再度脸色发青地颤抖。
「月村,把你带来的东西摆到桌上——」
「对不起……!」
一轮到自己受检,真由立刻抱头鼠窜。
「——居然三番两次在我检查时逃走……很好。上次是我一时大意,今天绝不会再让你逃走。」
声调中带着某种愉悦,伊达老师脚步悠哉地离开了教室。
「…………」
峻护转向同一间教室里的日奈子。
「……你心里有底吗?」
「谁知道,这次我也不清楚。」
日奈子耸耸肩,一脸无奈地从座位上站起。
「是吗……」
发出叹息,峻护同样离开了座位。
这次她又带了什么到学校?自己保护的对象秘密似乎意外地多。二之宫峻护一面摸索着往后与对方相处的方法,一面以全力冲到了走廊上。